唐捐吃饱喝足，换上自己的衣服在门口换鞋：“我们出去走走吧，你这几天老闷在屋子里，都发霉了。”

张万尧摸腰，说不想动。

唐捐最后还是把张万尧拉了出去，没走多远，就在隔壁栋的茶楼，有天晚上听到里面有人弹琵琶唱曲，吴侬软语听得人耳朵热哄哄，走之前必须听一次。

茶馆不大，人不少，好的位置的都被人挑了去，唐捐他俩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刚落座服务员就拿了茶单过来，唐捐点了壶黄花云尖，一盘芝麻饼和桂花糕，一盘五香瓜子，扭头问张万尧吃啥，他说够了。

唐捐把茶单递给服务员，说就这些，谢谢。

点了东西，唐捐趴在桌子上东张西望，这儿不比重庆的茶馆，到处都是搓麻将打牌的，各个都仰着脑袋看舞台，唐捐也跟着他们的目光，一男一女坐在台子中央，女演员一身黑色绒布开衩旗袍，怀抱琵琶半遮面，男演员怀抱三弦垂眸看地，弹的也是最经典的《声声慢》。

女演员一开嗓，唐捐耳朵瞬间一亮，继而沦陷。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零零碎碎，点点滴滴，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男演员手里弹三弦，嘴上也不忘输出：“长发引涟漪，白布展石矶，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周围有人举起手机拍视频，唐捐也拍了一小段发给了徐笙，那边回真好听，顺道发了周六窝在江存胸口呼呼大睡的视频，一人一狗睡得都挺香，他没忍住笑了，张万尧的掌心往他后脑勺一搭，问笑什么呢。

唐捐点开视频给他看，张万尧眸色一沉：“江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唐捐抓了把瓜子嗑，扭过头看张万尧：“你喜欢过徐笙吗？”

张万尧不喝茶，让人上了壶开水，杯子小，他一口闷完，也抓了一把瓜子，嗑下来的瓜子仁放在一旁的青瓷碟里，问唐捐：“你在乎这个？”

唐捐抿了一口茶说：“不在乎，你爱说不说。”

“不在乎问个锤子。”

“…… …… ”

“我送你的雷达呢？”

唐捐突然发现这几天都没看见张万尧带表，毕竟一来就直接把他往浴缸里带，以为他提前摘了，结果这几天都没看到。

张万尧蹙眉，把嗑好的瓜子仁往唐捐那边一推：“坏了，拿去修了。”

“进水了还是撞坏了？”唐捐不看盘子里的东西，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万尧随口一扯：“进水了。”

唐捐暂且信了，把盘子里的瓜子仁倒在手心，一口吃了，边嚼边说；“敢骗我后果自负。”

张万尧嘴角一勾，把脸凑到唐捐眼前，也当了回好奇宝宝：“什么后果啊？”

唐捐把他脸往过一推：“给你菜里下药，这辈子都别想硬起来。”

张万尧看着唐捐笑，抬手在他鼻尖轻轻一刮：“那你不得守活寡啊？”

唐捐从盘子里捡了块芝麻饼塞嘴里，大眼睛滴溜溜转：“我乐意。”

张万尧抓起他的左手俯身在中指的戒指上落下一个吻，盯着他的眼睛看：“我舍不得。”

难得温柔一次的张大律师一开口就差点儿把唐捐送走，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脸嫌弃：“可拉倒吧，你是舍不得自己英年早泄，干嘛捎带上我。”

张万尧黑眸一沉：“那回去继续。”

唐捐□□一紧，摇头晃脑：“不行，今儿闹得太凶了，回去之前都别做了。”

张万尧不管自己的腰还痛着，抓着唐捐的手说狠话：“那可由不得你。”

唐捐从盘子里捡了块桂花糕堵了张万尧的嘴：“多吃点，别说话。”

张万尧嘴里不情不愿嚼着东西，用力捏了下唐捐的大拇指，唐捐喊疼他也不肯撒手。

在茶馆坐了有俩钟头，出来天都黑透了，张万尧要回去睡觉，唐捐拉着他在隔壁卖文房四宝的小店转悠，一进来就满屋子的墨香，唐捐跟个小狗似的一直耸鼻子，老板一看他俩就不是本地人，从柜台出来问候。

“两位随便看，咱这儿都是上好的宣纸宣笔和徽墨，自用送人都不亏哈。”

老板四十出头，穿一青布连襟大褂，黑布鞋，黑框眼镜往上一抬在唐捐跟张万尧身上各扫一圈，确定了都是不差钱的主儿。

唐捐站在一溜烟儿的宣纸面前，手从上面摸过，质感滑腻，像摸着一片古玉，他扭头想让张万尧看看成色，没看到人影，转过身发现人在沙发上坐着，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单手撑着下巴往他这个方向看。

“你过来看看啊，没问题买几卷寄回去。”

张万尧冲他摆手：“你自己看。”

唐捐送给他一个微笑：“那请问张律师把东西寄哪里呢，老宅，玺园，还是宴庭？”

张万尧手还是撑着脑袋：“你决定。”

唐捐彻底无语了：“我寄回宴庭，你记得给沈枳说。”

张万尧眸色一沉：“自己说。”

唐捐：“我不买了。”

张万尧：“随你。”

唐捐：“…… …… ”

老板站在柜台前，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唐捐最后还是买了四卷宣纸，两根宣笔，一根中楷，一根羊毫，两盒徽墨，一份寄给戚園，一份寄给宴庭，也一一打了招呼，戚柏舟回谢谢，沈枳回好的，顺带又买了些特产给他们。

过了头七，唐捐就带两崽子回了北京，张万尧提前一天走的，去了重庆，没跟唐捐打招呼，准确说是逃走的，邓先让他回去拍片，搞不好要重新手术。

回北京的飞机上，言媚左手多了一副白玉镯，唐捐认了出来，她外婆的遗物。

唐捐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接到了宋颋的电话，说公诉的事儿有眉目了，约他下午两点在最高检碰面。

一点半唐捐就到了，站在门口等宋颋，这小子卡点到。

“哟呵，唐律这是蜜月结束了？”宋颋带唐捐在门卫处做完登记，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上台阶。

唐捐抬手在他肩膀就是一拳：“度个锤子蜜月，干正事吧你。”

宋颋摇头晃脑：“你丫真行，才跟他好多久啊，张口锤子闭口锤子的，讲点儿礼貌成不，小时候祁老教你的温良恭俭让全忘干净了？”

唐捐笑着拍了拍宋颋胸口的国徽：“宋检说得对，以后跟宋检混。”

宋颋又开心了：“放心哈，本检察官保你平安无虞，步步高升。”

唐捐捏他的耳垂以示警告：“我可没想过从政哈，你自己玩。”

俩人说着话上了去三楼的电梯，要去的地方是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的牌子写：最高人民检察院法律应用研究处处长办公室。

第一次听最高检还有这个地方，唐捐盯着看了半晌。

宋颋敲门，里面的人说进来。

他俩进门，藏在电脑后面的人就探了脑袋出来，摘掉眼镜冲宋颋走了过去，跟人抱个满怀：“好久不见啊，宋少。”

宋颋“哎呦”一声：“戎处可别跟我开玩笑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戎峥戎处，我学长，法大优秀校友，这位是唐捐，我发小，言媚的代理人。”

唐捐先伸出手跟人握：“戎处好，我是唐捐。”

戎峥立马抓住唐捐的手，用力握着：“久仰大名啊唐律师，张万尧的徒弟，你可是我们高检的话题人物啊。”

唐捐抽回手陪笑：“以前不懂事儿，还是太莽撞，让您见笑了。”

戎峥笑着：“唐律师不要自谦哈，这才是青年律师该有的样子嘛，敢于揭露法律的不足之处，这样法律才能进步嘛，社会在变，法律也不应该踏足不前啊，你说是不？”

唐捐不敢点头，回了个微笑。

戎峥拍了拍唐捐的肩膀，往沙发那边引：“来来来，这边坐，坐下聊。”

待他俩落座后，戎峥便直奔主题：“言媚的案子我们经过研讨，可以启动公诉，目前的问题是，你们想起诉几个被告？”

唐捐喉结一动，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根，疼意直达心尖儿，傻呵呵地问：“真的吗？真的可以启动公诉？”

戎峥笑了：“我现在就可以让宋检给西城公安局发检察建议书，可以立即启动公诉。”

唐捐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相信。”

戎峥问：“所以，你打算起诉几个被告？”

唐捐搓了搓手：“目前被公正过的视频有两个，一个是网名为朱明爱吃肉的短视频博主，他本名叫朱明，造谣言魅是其二叔言楚归的情妇就是由他拍摄发出来的。一个是show短视频平台下的百万营销号作者柴文，未经他人同意擅自转发谣言，共获得一万多的点赞，两万多的转发，一千多条的评论，已达到立案标准，随时可以把他俩拘捕归案。”

戎峥又问：“那些随意发表评论网暴言魅的人就不管啦？”

唐捐心脏一滞，是啊，怎么把那些人忘了，没有在他们在评论区煽风点火，跟风辱骂，言魅也不会陷入自证陷阱，用自己清白去堵那些人的嘴。

“可是发表评论的网友数以万计，根本抓不过来啊。”

戎峥黑眸一沉：“那就抓典型，凡是带有侮辱性字眼，点击数到达5000次以上或者转发量达到5000次以上，造成言魅精神失常，自杀等严重后果，都可以纳入被告人。”

唐捐说：“可目前的情况是，网上很多留言都被删除，有的也只是些截图，没有办法成为证据。”

戎峥中指在玻璃茶几上一敲：“截图如果经过公证和法庭辩论和质证同样也可以成为证据，不要害怕，一旦启动公诉，这些可以交给西城公安局还有宋检他们去做。当然，过程中遇到任何阻力，随时都可以跟我联系，我可以帮你们协调一切可以协调的关系，直到这个案件结束。”

宋颋没忍住起身拍了下戎峥的肩膀：“戎处太够意思啦，晚上咱去小楼喝两杯。”

戎峥笑笑：“喝不了了，你嫂子管的严，敢闻到酒味让我跟瑗瑗打地铺。”

宋颋一下傻眼：“那咱吃饭就行，嫂子可是格斗教练，我怕小命折里头。”

戎峥笑着拍他肩膀：“改天哈，今儿你嫂子生日。”

宋颋嘿嘿一笑：“好嘞。”

戎峥看向唐捐，笑着问：“唐律师在想什么？”

唐捐回他：“我在想，既然要把那些随意网暴他人的人确定为被告人，那作为这些信息的发布平台，是不是也要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

戎峥哈哈大笑：“唐律师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既然要抓典型，那咱就一网打尽。言魅被造谣一事，作为首个发布平台，show没有第一时间澄清谣言，反而推波助澜，导致大量谣言在网络上疯狂传播，不仅对言媚个人造成严重的精神伤害，对我们整个社会的公众安全感和网络秩序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互联网时代，如果任由他们肆无忌惮发布谣言，那时将人人自危，必须严惩不贷。”

他话音刚落宋颋就“啪啪“鼓掌，把还在思考的唐捐吓一激灵。

“戎处说得有道理，但据说show背后的资本很强大，短短三年用户就达到两亿，还跟很多影视公司都有合作，经常出品电影，要把他们拉下水，估计没那么容易。”

戎峥收了笑脸，眉心微蹙：“资本再强也大不过法，赚着老百姓的钱还欺负老百姓，没这个道理。”

唐捐眼神瞬间亮了，咧着嘴看向宋颋，一脸的孩子气，宋颋笑着抓他的头，尾巴又翘了起来：“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我告你，我们戎处上学时就正义感十足，外人称戎爷，免费给人提供法律咨询，还在尧庭当过两年律师呢，后来进了检察院，专攻刑事，连续三年被评为十佳公诉人。一五年当红明星凌霍□□案就是他起诉的，开庭当天，凌霍粉丝直接给他身上泼粪，后来判决书公布，凌霍粉丝对他进行了全方位的攻击，天天在网上发帖说他以后一定不得好死，还攻击他的家人......”

宋颋说到一半就被戎峥拦住了：“差不多得了，你再说下去我都快成神了，都是分内之事，犯了错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等会儿还有个会，我就不送你们了，有问题及时跟我说。”

唐捐跟宋颋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好的，谢谢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