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唐捐才知道为什么叫他戎爷，从小在机关大院长大，爷爷奶奶是国家干部，父亲戎岘是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母亲卢骁是北京大学的历史系教授，姐姐戎峤是空军，转业后任职于国航，也是国航的第一位女机长。

谈起戎峥，宋颋的眼里是止不住的钦佩，说戎峥是他的人生榜样，身居高位常有悲天悯人之气。

唐捐笑着摸他的头，说你也是最好的检察官。

宋颋嘿嘿一笑，说那是自然。

一周后，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二院给西城公安局发送检察建议书，言媚的案子正式启动公诉，西城公安局接到建议书后立即成立专案组，宋颋跟唐捐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开动员大会，房间里的气压很低，唐捐杵在门口不知进退。

“呦，唐律师，来了就进来吧，杵门口干啥？”

居于主位的中年男人一开嗓，众人的目光纷纷向门口投去，唐捐笑着跟人打招呼：“霍局好。”

宋颋也跟在后面喊霍局好。

霍局眼前一亮：“呦，宋颋，有日子没见了，你奶奶最近身体可还硬朗？”

宋颋拉了离主位最近的一张椅子，让给唐捐坐，他紧挨着唐捐。

“劳霍局挂念，奶奶最近挺好的。”

霍局眉眼间都是笑：“挺好就行啊，刑队，先给唐律还有宋检介绍一下你们专案组的人员情况，方便后续沟通。”

刑霍正在笔记本上写东西，闻声抬头，看到唐捐眉心就是一紧，很快就散开了，指着他左手边不停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字的男生说：“这位是信息分析科的闵宬，是我们这次专案组的副组长，由他主导我们这次案件的调查取证。”

见闵宬手里的动作还没停，霍局冷吭一声，刑霍用胳膊肘怼了怼闵宬的胳膊，他这才站起身，冲着所有人敬了个礼：“大家好，我是闵宬，我刚刚已经对朱明的个人信息完成了基本分析。朱明，男，27岁，无业，本科毕业于北京电子科技学院，父母离异，各自组建新家庭，他跟着奶奶住在嘉蓝小区，父亲跟继母移民加拿大，日常爱好，打游戏，偷拍美女，目前已经联系show平台，对其账号进行封禁。”

霍局眉心一挑，目光落在刑霍身上：“继续介绍啊。”

刑霍刚刚一直盯着唐捐，霍局一嗓子把他吼了回来，掌心往坐在他正对面的女生那边倾斜：“这位是实习生孟青，公安大学犯罪学的学生，主攻犯罪心理学，她可以帮我们分析这些参与网暴的人背后的心理机制。她右手边是侦察员虞洋，之前在市公安局网络安全数据中心当过两年网警，电脑后面那些事儿他门儿清。我右手边这位是靳垚，我们西城的活字招牌，嘴皮子贼溜，沟通能力一流，只要他一张嘴，就没有不撂的犯罪嫌疑人......”

刑霍正思考还有什么词可以往上安，霍局一皱眉，他立马收了嘴。

唐捐目光在他刚刚介绍的人身上扫过，手就一直没停下来过的闵宬，黑白相间的寸头，戴着黑框眼镜，圆脸小眼，左边嘴角下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不看脸以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

孟青扎着高马尾，头皮紧绷，全程冷着一张脸，嘴角下垂只盯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唐捐瞄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

虞洋他有点儿面熟，刑霍的徒弟，急性子，有点儿莽撞，刚刚他一落座，虞洋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最后是靳垚，长相清秀，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那种，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刚刚刑霍在那一阵猛夸的时候他也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霍局转动手里的佛珠，将眼皮底下的小崽子扫了一圈，这才吭声：“大家都知道，这是第一起网络暴力转公诉的案子，局里很重视，大家要齐心协力，早日把那些躲在屏幕背后的人给挖出来，接受法律的审判，局里还有事，我先撤，各位加把力，别让言魅等太久。”

霍局话音刚落，刑霍他们纷纷起身回收到，唐捐屁股才刚抬起来，霍局经过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比刚刚低了些：“替我给万尧传句话，他再猫重庆不回来，这辈子都别想吃我做的变态辣子鸡。”

唐捐笑着给人回好，一定带到。

霍局走后，席间的人才长呼一口气，宋颋立马探了脑袋过来：“什么情况，你跟霍局还挺熟？”

唐捐把他脑袋往过一推：“就见过几面，不熟。”

宋颋咂摸着嘴：“也是，他是张万尧的老师，你跟他熟不奇怪。”

唐捐没应他，扭过脸问刑霍接下来该怎么办。

刑霍直捏眉心：“唐律师可给我们整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案呀。”

唐捐刚想开口，就被宋颋接了过去：“刑队不要垂头丧气嘛，这可是你青史留名的好机会啊，建国以来第一案，这事你给办明白了，明年的表彰大会绝对有你刑队，这霍局也发话了，戎处那边也说了，这案子得亏是交给你了，如果交给别人他还不放心呢，你就偷着乐吧。”

刑霍拿起黑色中性笔隔空敲宋颋的脑袋：“你还知道是第一案呐，连个参考都没有，纯属摸石头过河，按戎处的意思，我得把多少人逮进来啊，看守所压根儿就不够装，到时候全送你家去。”

宋颋“哎呦”一嗓子：“刑队不要着急嘛，我这跟唐律不是过来给你打下手了嘛，我们黄检可说了，这案子归我了，务必协助你们调查，尽早把那些人捉拿归案，咱大家都好交差不是？”

刑霍刚想发牢骚，被他徒弟接过了话：“师父你别气馁啊，这也算得上是千古第一案了，我们真给它弄成了，先不说名垂青史，就说那以后，但凡手贱想对别人的生活指点一二的人，下手前也得掂量掂量。信息化时代，就算你不实名，我们网警也能顺藤摸瓜找到你家地址，这真是大功一件啊，师父你说对不？”

刑霍一个冷眼递过去：“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光盯着好的一面了，闵宬，告诉他朱明奶奶什么来头。”

闵宬应声开嗓：“牛万芳，退休前是妇联主任，出了名的泼辣，朱明之所以常年待业，都是她惯出来的，别人敢说他孙子一点儿不好，她立马拿着扫把打人，现在说要把她宝贝孙子抓起来，我看得闹翻天。”

怪不得随时随地拎着棍子想要揍人呢，原来是得了他奶的真传啊。

唐捐在脑子里嘀咕，虞洋接过他师父的话：“管她什么妇联主任，天子犯法还跟庶民同罪呢，她孙子犯了法就得乖乖接受法律的审判，明儿就给他逮了，一整个变态，天天游手好闲拍人家漂亮姑娘，还造谣，真是给他胆了。”

刑霍一脸嫌弃看自己的徒弟：“你可上一边去吧，老太婆七十八了，真气出个好歹他儿子从加拿大回来找你算账。”

虞洋一脸无所谓：“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根据资料显示，这老太太有心脏病，做过搭桥，肝脏也不好，我的建议是，我们带朱明回警局时，老太太最好不要在跟前，让她女儿先把她送去医院，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医生也来得及做处置，不然真出了事，到时候接受网暴的人就是我们了。”

说话的人是孟青，语速很快，唐捐侧过脑袋看人，还是冷着一张脸，极为冷静。

刑霍脸色稍有缓和，中性笔隔空对着虞洋指指点点：“听听人孟青说的啥，人家才来仨月，你他妈跟了我三年，都学到啥了，莽撞劲儿一点儿都没改，那老太婆真出点儿啥事，都得跟我去霍局那领罪。”

虞洋眉眼低了下来，埋头看资料。

唐捐在心里庆幸，还好老东西都是窝里横，不会在外面训他，更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给他难堪。

但刑霍的话确实在理，最疼爱的孙子被警察抓走了，老太太肯定受不了，真出个好歹，那是真麻烦。

“柴文是show旗下的百万营销号作者，涉及的范围很广，什么火发什么，主要方向是娱乐类，动漫，影视，小说推文，另外对社会热点也时常发表自己的观点。去年的京河大桥公交车坠亡案，在警察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她便转发了京都头条的报道，认为造成事故的原因是视频中另外一辆白色奥迪Q5，直接将矛头对准正在路边跟人打电话的女司机。陆陆续续有其他公知大V纷纷转发这个视频，一时间，女司机站在了风口浪尖，家庭住址，身份信息接连被曝光。网友们怒斥女司机害人害己，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舆论对该女司机的口诛笔伐，上升到了对整个女性司机群体的攻击。在警方调查结果发布证明该女司机也是受害者之后，柴文并没有删除视频，也没有道歉。这次言媚案也是如此，至今仍保留造谣视频。这种毫无道德底线，唯流量是瞻的营销号早该被彻底封杀，竟然还有三百多万粉丝，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靳垚话音刚落，孟青就接过了他的话：“现在这种营销号一抓一大把，每天要么发一些毫无营养的推文，要么就是散布一些未经官方证实的谣言，肆意扭曲事实，误导大众，疯狂带节奏，对事实真相置若罔闻，为了流量毫无底线。这种人之所以有三百万的粉丝，是因为垃圾也有它的拥趸，不必惊讶。不过要想把她拉下神坛，要费点儿功夫，最好是直接封号，别整什么禁言这种留有余地的行为，不然她那群粉丝能把咱西城公安的微博给攻陷了。”

虞洋冷笑一声：“他们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借他们仨胆都不敢在公安的微博下放肆。”

闵宬扶了下镜框，笑了：“那你是没看到时愠粉丝的威力啊，丰台公安的微博到现在还关着评论呢，我说咱还是保守起见，速战速决，直接封杀，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

刑霍皱眉，两手搓了把脸，看了眼在座的几位：“那个，大家别忘了还有show这个老大难，霍局的意思，我们先责令其整改，如果拒不改正，导致其他非法信息大量传播，我们就可以定它个拒不履行信息网路安全管理罪。虞洋，你跟网信办那群人熟，跟他们打个招呼，看看他们最近都有那些新政策，通个气。”

虞洋嘿嘿一笑：“好嘞师父。”

刑霍：“靳垚，你跟孟青走访一下朱明跟柴文周边的人际关系，尤其是朱明常去偷拍的那几个学校，最好拿到直接的证人证言，别到时候说自己转发，扯皮条。还有，重点排查他俩的关系中是否有提供谣言素材的人，有没有网站的审核者，全都给我摸清楚了。”

“好的刑队，没问题。”俩人异口同声。

刑霍深呼一口气，拍拍闵宬的肩膀：“闵宬你要做的是固定好证据，关于他们的发帖列表，聊天记录，浏览量，粉丝数量和评论数量。另外，尽量让运营商跟网络平台那边提供相关数据，确保一切都是原始资料，必要时申请司法鉴定，不要自己瞎琢磨，别影响证据的合法性。这是第一阶段大家的任务，后期我们要找到之前看过这些视频的人来局里问话，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也是最难的部分，大家都加把劲儿，先过第一关，任务结束我请大家吃饭，先散了吧。”

听到吃饭，虞洋的眼里瞬间有了光：“师父去哪儿吃啊，我先定个位置呗，别到时候空跑一趟。”

刑霍直接把手里的笔丢了过去，大吼一声，滚。

虞洋一个人挨骂，其他三个崽子也跟着遭殃，拿着东西灰溜溜跑了。

见人都跑光了，唐捐这才开口：“那请问刑队，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刑霍眼皮一抬，答非所问：“恭喜唐律师旗开得胜，把贾贤送进了监狱。”

唐捐心里一紧：“刑队从哪里听到的，只是留置审查而已，还没有定论。”

刑霍哈哈大笑：“进了监委的视线，没几个能跑得了，他这次是真栽了，他儿子现在正四处求神想给他弄出来呢，估计也是白忙活一趟，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唐捐笑笑：“我还是期待他尽早拿到死刑立即执行的判决书。”

唐捐说完肩膀止不住地抖，宋颋把手盖在上面，脑袋趁机也垫了上来，在他耳边直嗡嗡，别动气。

刑霍捏了捏鼻根，嘴角一动：“崇主任说她没收到监委的消息，你没用她的证言？”

唐捐把某人沉甸甸的脑袋往过一推，嘴角还是挂着笑：“陆向民没进去之前，崇主任最好都不要出面。”

刑霍身子往前一倾，目光紧盯唐捐：“那你拿什么把贾贤送进去的？”

唐捐这下笑得更开：“贵人相助。”

刑霍傻眼，宋颋白眼儿翻上天。

离开西城公安局之前，唐捐给刑霍说了黑色彼岸花一事，刑霍差点儿没把他赶出去，详细了解之后，脸色才稍微缓和，让他先给言魅做思想工作，如果无效，他们立马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