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赶紧想个法子把这些人打发了。
萧景话音一转,态度骤然缓和,“我知道,你们是听到宫中动乱,特来保护沂王的,没什么恶意。”
那人有几分急智,“对,对,我们是来保护沂王的。”
众人纷纷附和。
“那替沂王把门守好。”萧景意味深长,放下手中的箭,朝那人拉了一个空弦。
那群人吓得往后躲闪,战战兢兢,连滚带爬,只敢在殿外十步远的地方候着。
萧景面上不动声色,却是心中大安,恍惚觉着四周的阴影里也有人缩了回去,似乎没有敌意。
在宫墙后的角落,他手中那张弓的弓弦猝然崩开。
他命墙上二人继续拿弓箭守着,下了墙头,在衣角擦了擦微湿的手,就对了上小孩儿全然信服的眼,水汪汪的。
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仰头看了半天。
“怎么样,我厉害吧!”萧景把弓藏在身后,自得地对小孩说。
“厉害!”小孩儿眼里只有赞叹,萧景连射三箭,还有最后的应变,实在是精彩。
危机已经应付过去,此时月朗星稀,两人守在院里,睡意全无,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天光微亮,奉天门传来钟鼓之声,一重重宫门依次打开。
怎么是他?
百官抬头,面上俱是掩藏不住惊诧。
出现奉天殿的龙椅上的,赫然是应被软禁在南苑的太上皇。
“太上皇复位。”右佥都御史徐有贞拖长的声音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
众臣叩拜,明正身份。时隔八年太上皇朱祁镇再次坐上了奉天殿,宫变结局落定。
小孩儿得知消息,不悲不喜,回了寝宫,仿佛龙椅上坐的是父皇还是皇叔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萧景则垂下眼,掩饰着心中不平。这叫门天子也配再登基!土木堡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在皇位上坐得安稳吗?
众人纷纷围着道喜,“恭贺大殿下!”偏僻的宫殿热闹起来。
萧景守在一旁,一言不发。
小孩儿唇色发白,身子紧绷,很不情愿。
萧景望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忍心,“殿下昨日一夜没睡了,还是歇歇吧。”
众人只好退下,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的。
以后小孩儿就会是大明太子朱见深了。或许是件好事,至少以后不必再吃这么多苦了,也不必每日费尽心思了。
萧景终于开口,“恭贺殿下。”
小孩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众人其实对萧景也眼热,只是当着殿下的面不好开口。昨日萧景保护殿下,立下大功,定会青云直上。哪怕皇上不在意,太子定会记在心上,日后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知不觉间,萧景离抄家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现在只需等着论功行赏了。
萧景心潮涌动,随手折下一根短枝,手腕翻转,送出去,正中屋檐下彩灯的铜环。
这时,一个绿衣宫人匆匆过来,告诉萧景,“于大人被下狱了!”
萧景难以相信,再三确认,“可是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
“正是。”绿衣宫人面上带着惋惜。
在刚刚的早朝上,朱祁镇才登上皇位,就迫不及待下令,从朝班中当场将于谦并一干大臣投进诏狱。
萧景还是低估了大名鼎鼎的堡宗朱祁镇的不要脸,满心鄙弃已无法掩饰。
就因为于大人曾拥立景泰帝,现在就要清算了吗?这可是景泰一朝的重臣,手握兵权的兵部尚书,保卫了北京城,救大明于危亡的于大人啊!没有他,堡宗还能从瓦剌回来吗?
若是舅舅在一定……咦,舅舅呢?
舅舅一向得于大人赏识,也算得上是景泰旧臣……
不好,舅舅有危险!萧景浑身一激灵,顾不得其他,拿起腰牌,匆匆别过殿下,即刻出宫。
到宫门处,萧景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再一挥鞭,就朝江府赶去。
舅舅,一定要等我!
“大人上朝之后就没回来了。”江府的门子告诉萧景。
萧景心猛地坠下,舅舅怕是也陷进诏狱了,转身上马,狠踢一脚马腹,赶往镇抚司。
舅舅啊,谁让你平时不休口德,现下在诏狱里可就要难过了。现在天寒,牢里冻人。萧景已经想象出了舅舅身子瑟瑟发抖,咬牙强撑的模样,眼中转为狠厉。
若是实在无法,便是杀出诏狱萧景也不怕。
到镇抚司,腿刚落地,萧景找到武英,把他拉到僻静处,顾不上寒暄就问,“武兄,今日进诏狱的可有工部尚书江渊?”
武英见萧景风尘仆仆,也不拖延,“应该没有,诏狱里大臣只有兵部尚书于谦和吏部尚书王文,再有四个司礼监的太监。”
萧景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依然焦灼。看如今堡宗的架势,舅舅虽然没进诏狱,估计也得受不少牵连。
又忙去寻袁百户,袁百户当年陪同堡宗“北狩”,对堡宗有恩,定有办法。
袁百户不紧不慢,先让萧景坐下。
“袁大人!”萧景实在难以安心。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江大人那里我会帮忙的。”袁百户毫不意外,一口答应。他本就有意想帮,并不为难。再说,还有那位在呢……
萧景得了袁百户准话,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舅舅啊,舅舅,这次你可得多亏了在锦衣卫的好外甥了。
“萧景,加上这次功劳,恐怕日后我都要叫你一声大人。”袁百户状似玩笑地暗示。他素来看好萧景,这两次立功,萧景一个百户是跑不了,斡旋一番千户也是有望的。
一直期待的事情快要实现,萧景却高兴不起来,强打着精神告诉自己,做了千户,就可以抄家了,到时就能把那些硕鼠全都榨干!
那,于大人呢?不管怎么都要见见他。萧景摩挲着手中茶盏,手忽然顿住,起身告辞离开。
还得是少年郎!袁百户看着萧景离去的背影,浅啜一口手中的茶。
半夜,北镇抚司诏狱,萧景正在和上次值守瓦剌人的小旗比比划划,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小旗打开门放萧景进去了。
萧景走在诏狱长长的甬道里,面容沉静。他一直崇敬于大人,没想要第一次见是在这。
他生在西北,父亲是甘肃镇守备,常年直面瓦剌袭扰。正统十四年,瓦剌也先率部南下进犯大明,西路直指甘肃镇,父亲重伤,熬了两年多还是走了。待守父孝三年,他才和母亲来京城投奔舅舅。
但连舅舅也不知道的是,萧景上过西北战场,亲手斩下了瓦剌人的头颅,脸上被溅满敌人的血,还见过战后的累累尸骸和幸存者的哭嚎。
萧景再清楚不过,于大人为西北,为大明做了什么了。如今却……
于大人的牢房,到了。极窄,没有窗户,烛火微弱,隐约能看清人的身形。于大人背对着萧景,身形高大,左手背在身后。
“于大人!”萧景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面带哀戚。
于谦回头,眼神清亮,神情不见任何萎靡。
“大人受苦了。”萧景几乎要流下泪来。
于谦淡淡地笑了笑,“谦一生无悔!”
“大人,是您击退也先,救了大明,也是您挂心西北军务,给军镇发足粮饷,我父亲才能治上了病。于国于家,您对我都恩重如山!”
“实在不敢当,但能得小郎君这句话,谦无憾了。”于谦笑得眼里发光,伸手摸了摸胡子。
“大人,您跟我走吧,我救您出去!您去西北吧!”萧景决心已定,就要砸开牢门。在西北,于大人在是英雄,是天神下凡,去了西北于大人就安全了。
于谦摇摇头,“我堂堂正正,何必像鼠辈一样躲藏。”
“大人——”萧景已经带上了哭腔。
“小郎君,我若走了,不就是怕了他们。自我做官起,早已不惧生死。我从不忠于哪位皇帝,忠的是大明江山、苍生百姓。我问心无愧,是非清白自有世人替我评说。”于谦很坚定。
“于大人,我们不能没有您!多少大明百姓都看着您呢!您得先活着,一切才有希望。”萧景试图劝说于谦。
“小郎君别难过。若是有心,望你日后以江山社稷为念,以生民疾苦为念,守好我大明江土。那我便是在地下了,也是安心的。”于谦毫不动摇,不肯走。
萧景哽咽,说不出话,开始考虑直接把于大人敲晕带走。
“小郎君,我不会走的,别费心思了。天下人会为我正名的。”于谦不想此后遮遮掩掩地活着,直接表明了态度。
萧景还想再劝,可对着于大人通透的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郎君,夜色深了,快回去吧!”于谦转开了话题。
萧景默然,只好朝于大人拱手,告辞离去。于大人心意坚定,萧景既敬佩,又遗憾,心中还抱着一丝事情会有转机的希望。
毕竟于大人当初拥立景泰帝,是因为堡宗被俘,瓦剌兵临城下,又是请的太后下旨。理法上都没有能被指摘之处。况且于大人还有功劳护身,堡宗就是想对于大人下手,也不能轻易实现。
在值房待到天亮后,萧景佯装无事,回到家中。
刚进门,就听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