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东边的甜水摊是锦衣卫的暗哨，目前归杨百户管。萧景要和逯杲通个气，确保抄家的差事稳稳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早看出来了，这个逯杲虽成天阴沉着脸，却是个嘴硬心软的，让他在朱祁镇那敲敲边鼓准没错。
五日后，刑部上了折子，查清了陈汝言一案。
萧景准备去宫中各处巡逻，老远就望见逯杲拉着一张脸，对着萧景也不招呼，直挺挺地就拦前面。
“干什么？这是宫中，别以为是千户就可以为所欲为。”满江见逯杲来者不善，挡在萧景身前。
萧景拉住满江，“没事儿，逯杲千户有事找我。”逯杲这模样，若不是萧景猜到什么事，任谁见了都觉得是在找麻烦。
“逯千户莫怪，底下人性子急。”萧景向逯杲赔礼。
“陛下口谕，着萧景抄家陈汝言。”
“遵旨。”
逯杲待萧景话音刚落，扭头就走，只给萧景留下个不情不愿的背影。
终于要如愿以偿了。萧景顾不上那么多，领了批文，带上一百来人直奔陈府。
一路上，萧景压抑着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骑在马上腰背挺得笔直，期待着酣畅淋漓的抄家。今日的情景萧景已经想象过很多次，所有步骤都烂熟于心。
陈汝言，你的所有家资可都留不住了。
“你守大门，你去后门，你去右边……”萧景命人把陈府牢牢围住。周子光先下马去拍门，“开门，锦衣卫！”
门子慌慌张张地来开了门，畏畏缩缩躲在一旁。
陈府一片寂静，府中人皆被聚到前厅看住，女眷时不时发出抽泣声。
满江听得心烦，“安分些！”那女子连忙拿帕子紧紧地捂住口鼻，从指缝间泄出沉闷的呜咽。
萧景不理会，开始分派。他已经摸清陈府格局，“周子光你带人搜东院、王小旗去西院，满江去书房……”一连串分配下来，没有一处遗漏。
众人如猎豹般朝各处扑去，只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一进院子就知道陈汝言家中豪富，搜起来当然格外有劲儿。
“嚯！”东院那边格外嘈杂。
萧景循声过去，众人都聚在廊下。
才进东院，众人就发现廊下堆了二十来个木箱，挨挨挤挤，塞满半条长廊。
周子光命人撬开一个，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锭，50两一个，排得整整齐齐，快要晃花众人的眼。
有个校尉忍不住，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留下两个牙印。是真的！
“萧百户！”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都打开看看。”萧景缓步走到最前。这些箱子里不会装的都是银锭吧。萧景算了算，那样就有二十多万两了。
第二箱，是银锭
第三箱，还是银锭
……
第二十箱，银锭
第二十一箱，众人看着银子都开始麻木了，皆以为又是一箱银锭，没想到里面透出一抹金黄。
是黄金！一整箱的黄金！
一共二十二箱，二十箱银锭，两箱黄金，就这样随意地堆在廊下。
周子光被震住，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众人的嘴巴都合不上了。此刻，陈汝言三字在众人心里等于是送财童子。
萧景挨个扫了一遍这些箱子，不禁感叹，陈汝言真是生财有道，只一年不到的兵部尚书，就存下这么多银子。
又有些可惜。陈汝言太实诚，这么多银两都摆在外面，也不做个夹层、挖个地窖，找起来太没挑战了。这么比起来，那些存了百八十两黄金都要做个机关，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显得太寒碜了。
“大家掂量着，别太张扬。”萧景转身，就进了院子，给众人留下分账的空间。他是领头百户，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他的。陈汝言懂事，他的荷包也要鼓起来了。
“百户英明！”众人马上就笑开了，这么多银子就是捡些剩下些边角料都是赚的。
东院开阔，里面俱是黄花梨木打的成套家具，色泽温润，触手细腻，萧景在宫里看到的有些家具都不如这。
他打量着东院布局，想要发现什么。刚才那些箱子是他夜探陈府那天，管家带着人在搬的。那天管家找陈汝言时，神色慌张，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让陈汝言不得不把箱子暂时堆在廊下。
那东西的价值定然比二十多万两白银、4万两黄金还要高！
萧景眼睛亮了，他要找到这些箱子原本的位置，那里肯定有更大发现。
这才是抄家嘛！
“子光兄，你带人再查查东院。”周子光是熟手，萧景和他同做小旗时，学了不少抄家绝活。周子光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周子光应下，“大人，这里应该有地窖。”周子光很笃定，一般人家里总有藏东西的地窖，陈汝言也不会例外。
“查！”萧景也继续排查的屋中的痕迹，这次格外注意脚下。
一抹光，从窗外射入，洒落在地面上。
这里有刮蹭的痕迹。萧景精神一震，顺着痕迹走过去……
正好到周子光身后。
“大人，这有个地窖！”周子光碾碾地上的泥，用力即碎，抚开浮土，下面赫然是一块石板。
掀开石板，洞口传来些潮气，身后校尉丢了个火把下去，没灭。
“下去看看。”萧景一马当先，拿着火把，钻进地窖。
通道里面黑呼呼的，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萧景很期待里面会给他怎样的惊喜，脚下生风，走得极快。
到了尽头，拿起火把一照，里面空荡荡的。墙上有水痕，地上积了水，还有几个四四方方的印记。
这是……
渗水了！萧景一拍脑门，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头昏了。光想着能让陈汝言腾出放二十来箱金银位置的东西，必然不凡。可忘了，还有一种情况，原本的位置不能放东西了。
都是陈汝言的错，把金银放在廊下是什么事，放在屋子里不行吗？
“看看里面有没有遗漏的？”
萧景板着脸招呼后面人上来查看，瞥见周子光在憋笑，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举着火把，出了地窖。
众人动作麻利，一会儿的功夫，东西都搜得差不多了。
满江搜出几大箱零碎，“大人，书房搜得扳指、玉佩，并名贵笔墨纸砚若干。”
顶上第一件就是那尊白玉麒麟，萧景那日看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满江还是心细。
“玉麒麟和满绿扳指拿出来。”
“满江明白。”满江笑嘻嘻地把这两样拿出来，一句话转了三个调。
“明白什么，一会送进宫去，给陛下！”萧景没好气地，抬腿轻踢了一下满江的屁股。
满江动作夸装，“诶呦！”
“行了，安分点。”萧景用一杆毛笔，挑捡着里面的东西。
嗯？这里没有那本《陈氏诗选》，满江没找到么？
萧景朝周子光使了个颜色，“子光兄，书房里有个暗格。”
周子光了悟，从背后拎着满江去了书房。
萧景继续查验，“大人，这是西院搜来的。”
都是些首饰，还行，工艺不错。
“大人，这是地窖里的。”
那湿哒哒的地窖没想到还能搜出了九百多两银子。不过萧景眼界高了，这点看不上，直接让众人分掉。小旗们也都没要，都给了校尉。
趁众人分银子，周子光和满江回来了。周子光手上多了一本书和一块西洋来的玻璃镜，瞅着空当，塞进旁边打开的木箱。满江则垂头丧气，默默混进人堆。
“大人，这是东院的。”
萧景忍不住震了一下，除了刚才那些金银，东院的侧间全放了箱子，不仅有金银，还有珠宝珍玩。难怪陈汝言把那些箱子放在廊下，原来是屋子里也塞不下了。
他觉得自己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
命人登记核算，陈汝言家中资材有数百万之巨，拼拼挤挤，装满了百来个箱子。
萧景看着面前的大片“江山”，再看看陈府。除了粗笨家具，桌上的花瓶、如意等一应摆件，抽屉的各样首饰，都被搜罗一空，雕梁画栋之下显出几分萧瑟。
陈汝言高坐庙堂的时候不知可有想过今日。
痛快！他眉眼笑开，再一挥手。“走！”身后众人脸上亦是欢喜，出了府门才都捋平了嘴角。
萧景骑上马，还是有些遗憾，虽然收获不小，可今日完全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不过没事儿，日后能抄家的人还多着，曹石都排着队呢。陈汝言只是个开始，他一倒，石亨这里就有了突破口。
待运完箱子，萧景不忘拿着麒麟和扳指进宫。
朱祁镇见了这两样，也喜欢上了。“萧卿，这是？”
“陛下，是陈汝言家中收藏，臣之前和陛下提过的。”
朱祁镇色变。
“陈汝言家中各色金银珠宝足有数百万，府中金银都随意摆在廊下，臣进去都吃了一惊。”萧景说得眉飞色舞，边呈上册子。
朱祁镇看完，甩开袖子，走下御座，不气反笑。“好呐！”
“有这一大笔，陛下就是建一座宫都可以了。陈大人如此豪富，不知道其他大人……”萧景借着此事，要把火往石亨身上引。
朱祁镇面沉不语。陈汝言是石亨门人，荐的人大多过了石亨的手，石亨不可能不知道。他对石亨也有些恼怒。
“陛下，那臣……”萧景打算让朱祁镇的怒气发酵一会儿。
“来人，召石亨。”朱祁镇打断了萧景的话，话里冒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