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心中正惊疑不定，准备先行下手，眼尖瞥见那人的腰间配的是绣春刀。

锦衣卫的人？谁派来的？

萧景更加疑惑，朱祁镇若已疑心陈汝言，那他就不用再费功夫。只是得在朱祁镇面前把他今夜的行踪圆过去。

那人贴在梁柱上，藏得极好，若不是萧景上来，在下面根本看不到。

忽地，萧景脑海里划过一个身影，他想起来了——

这是逯杲手下百户，姓杨，功夫底子不错，他在马球赛的时候见过，进了两个球。

逯杲与萧景不睦，这事儿得多费些口舌了。

此刻萧景和杨在梁柱上各占一块彼此相安无事。

陈汝言进书房，取了样东西，再度离去。

书房内安静了很久，度量着陈汝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萧景开口：“你一直盯着陈汝言？”

“是。萧百户若想知道些什么，不如还是找逯杲千户。”杨百户的口风很紧。

“萧百户是？”

“有差事。要问什么就找千户大人。”萧景也不露分毫口风。陈汝言久久不回，他不愿在杨百户眼皮底下动作，决定去其他位置探探。

出了书房，西院一片漆黑，只有适才管家说的东院亮着灯，悉悉索索的。

管家领着几个小厮搬箱子，分量不轻，“快快——跟上”。

陈汝言不见踪影。

萧景探了一圈，摸清了陈府布局，但没找到陈汝言收受贿赂的账本。账房里也看过，都是普通人情来往，账都能对上。

说来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陈汝言肯定会慎之又慎，找不到也正常。

虽没拿到实证，但陈汝言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

若逯杲是奉朱祁镇的命令，那就是朱祁镇疑心陈汝言了；若逯杲是自己的主意，那就是逯杲盯上陈汝言了。怎么着都对萧景有利。

萧景问了下面小旗，逯杲被朱祁镇单独派过差使，每次出来阴沉的脸都能松快几分。不行，他得去和阴沉脸打探一二。

想到这，萧景有些头疼，那逯杲每次见了萧景，就跟萧景欠了他银子似的，蹭蹭地往上冒火星子，怪煞风景的。

萧景拖着沉重的心，换身衣服，去了北镇抚司校场。

逯杲正武着长棍，萧景从架子上抽出一根，猛踩一步，对上逯杲。

“千户大人。”萧景的笑脸从长棍后，探出来，出现在逯杲眼前。

逯杲手中一震，并未后退，使力掀开，直直地从朝萧景斜下捣去。

“千户好身手。”萧景连忙侧身一躲，再度架住逯杲手中长棍。

逯杲不答，接连刺出几棍，萧景看准来势，都躲闪过去。

不再与逯杲搭话，找个空挡，一棍当头扫去，不中，再从下往上一挑……

两人你来我往，走了十多个回合。

逯杲隔住萧景，突然收手，“说吧。”萧景刚才派人来找逯杲说有要事相商，逯杲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千户对陈汝言对怎么看？”

“什么意思？”逯杲掂掂手中长棍。

“陈尚书家资丰硕。”萧景咧嘴，眼中带着几分邪气，暗示逯杲。

“哼，昨夜萧百户挺忙，都忙到我这了。什么大事需要萧百户亲自出马？”逯杲依旧没有好脸色，避开了萧景的话。昨夜在陈府遇到萧景的事，杨百户都跟他禀告了，这萧景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到处撒欢，怕不是又想来和他抢功。

来了，萧景就等逯杲问这个。“千户，不也早有准备？若千户有意，这陈汝言……”

“萧百户有大才，不必屈尊掺和这等小事。”

“千户得陛下看重，得千户亲自把关的差事，当然不是小事。不知陛下可有什么旨意？”

“不过依例而行。”逯杲表情未变，但萧景觉得他的阴沉脸没有那么黑了。

朱祁镇信不过这些臣子，现在都派人盯着动静，但也不至于让百户去。陈汝言这里，绝对是逯杲有意做点什么，才会派个百户盯着。

逯杲，可以合作！

“属下觉得陈汝言身上有场大功劳，特来助千户一臂之力。”萧景打了个直球。

“萧百户早就动了心思，何必装腔作势。”逯杲冷笑。

“没想到早在千户掌控之中，属下佩服。”萧景笑意盈盈。成了！这阴沉脸还怪好说话的。

“事成之后，功劳各凭本事。”逯杲可不愿占萧景便宜，将长棍往地下一杵，落下一个小坑。

-

近日，朱祁镇的心情不太好。

天顺元年，年景不好，各地陆续大旱。

三月

扬州、凤阳、淮安直隶，凤阳中都，徐州直隶大旱。

六月

杭州、严州、宁波、金华大旱。

应天府及镇江、池州直隶大旱。

泗州直隶、天长、石埭、青阳，山东泰安、禹城大旱

当初户部的银子拨了又拨，国库的银子哗啦啦地往外流，朱祁镇心疼了很久。

现在到了年末，朱祁镇随手翻开桌上堆着的奏折，又全是因大旱要请朝廷免税的折子，更是心痛。只进不出算什么事。

朱祁镇丢开折子，召来萧景：“萧卿，旁人都说天子富贵，可朕的银子也不凑手，赈灾完连修个宫殿都修不成。”

萧景只听着，没吱声，却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舅舅信中所说的时机，皇帝都缺钱了，谁若是大手大脚……

“走，去射箭。”朱祁镇心中烦闷，在殿内待不住，要拉着萧景去射箭。

“对了，朕新得了个顶好的扳指。萧卿看看？”朱祁镇顺手把扳指抛给萧景。

萧景信手接住，触手温润，对着光一照，里面没有一点杂色“果真不错，料子细腻纯净。”

“萧景识货。这是缅甸新贡上的料子做的。”朱祁镇点头。

“就是颜色暗了些。臣在陈尚书那里见过一只满绿的扳指，那个颜色更浓。”

“哦？”朱祁镇饶有兴致。

“陛下，陈尚书手里可有不少好东西，最近又得了一尊西瓜大的玉麒麟，羊脂白玉做的。也是尚书为人简朴，若是臣，早就忍不住带出来到处晃悠了。”萧景说着，手上还比划起来。

朱祁镇没说话，脸色沉了沉，想起了逯杲给他上的暗折。他念陈汝言平日还算勤勉，本不想追究，可陈汝言竟然如此放肆。

“陛下？陛下？”

“陛下可舍得把这扳指给我？”萧景晃晃手中扳指。

朱祁镇回过神来，笑笑，“萧卿喜欢就拿去，朕还有。”

萧景把扳指塞进荷包，“那我得收好，免得陛下反悔。”

后来朱祁镇时不时走神，心不在焉地玩了三四轮射箭，都让萧景赢了。

“今日陛下怎么连输赢都不关注了，莫非臣冒犯陛下了。陛下若舍不得扳指，臣就交还陛下。”萧景既要趁热打铁，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朕今日准头不好，该罚！萧卿有什么想要的？”朱祁镇将手中弓箭放在一旁，挂上了笑。

“陛下，臣确实一直想讨个赏赐。”

“哦？”朱祁镇声音微变，语气带着些试探。

萧景佯装没有发现，语气轻快，“若是有，臣想讨个抄家的美使。陛下放心，臣定能替陛下抄得干干净净。”

“都说抄家威风，臣也想试试。”萧景手握长弓，脸上写满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好，若是有，朕一定让爱卿去。”朱祁镇初时以为是什么难事，听得是这等小事就痛快答应了。

回文华殿后，朱祁镇急召逯杲，“逯杲，给朕细细地查陈汝言！”

“遵命。”

得了朱祁镇的准话，逯杲查陈汝言再没了顾忌。

隔日，逯杲就来复命，手中的单子长长的。

陈汝言做兵部尚书不到一年，“举荐”大小官员不下三千余人，都督佥事林宏、都指挥使湛清、陈善、都指挥同知杨伃、顾缘、都指挥佥事李武、王信、指挥同知凌锦，还有广东都指挥使、云南都指挥使、古北口都指挥使[1]……都曾贿赂陈汝言以升官。

朱祁镇看完，直接摔了折子，半天没有说话，又按下怒气，和颜悦色地对逯杲说：“逯爱卿有功，朕记下了，先下去吧。”

随后，朱祁镇接连召见两位御史。

大事已成，只等着早朝的消息了。萧景早早派满江探看，自己在值房候着消息。

快辰时了，还没有。

要巳时了。

……

陈汝言应该不会逃过一截吧。萧景忍不住胡思乱想。不可能，众臣皆知，这是朱祁镇的意思，不会有人出来反驳，就是石亨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大人，成了！”满江回来了。

“怎么说？”萧景弯弯唇角，往后一靠。

“早朝刚开始，御史就弹劾陈汝言恃权乱为，紊乱朝纲，收受贿赂，专擅选调。[2]石亨想要拦，但陛下直接没听，直接命法司查办，当场把陈汝言押了下去。”

“朝上还有大人议了要斩首。”

满江打探得清清楚楚。

萧景的唇角更弯了。只是他还有些不放心，朱祁镇还没处置陈汝言。陈汝言被抄家大抵不会变，唯一的变数就是——谁去？

他虽向朱祁镇讨了抄家的差事，但朱祁镇不一定能记起。

萧景勾勾手指，满江凑近，“去棋盘街东边的甜水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