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营里人才济济,有几个小将,想给陛下献礼,陛下可愿一看?”陈汝言忙着奉承朱祁镇。
萧景收回了袖箭上的手指,陈汝言逃过一劫。
“好!”朱祁镇痛快答应,他本就是来找乐子的,有新鲜玩意当然要看。
马球赛后,六七个军士来舞弄了一番棍棒,面上花团锦簇。萧景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花架子,若交手根本不能在他手上走过两个回合。
不过朱祁镇倒是龙心大悦,“陈卿家擅识人。”手下一松,给出几个封官。
陈汝言更加笑得眼不见眉,“陛下满意,臣就欢喜。”
萧景趁无人在意,撇撇嘴,这下刚好和听到的内容对上了。一局马球四人,陈汝言这一招不仅补偿了第一局没能上场的几个,还多了几个名额。他这次赚得盆满钵满,如何不高兴。
陈尚书莫急,现在攒得越多,等日后等抄家的时候收获就越大。
据满江禀告,陈汝言光这次就得了一尊顶好的白玉麒麟,而且还没算上其他零碎和金银物件,就连陈汝言小厮去京营传讯都得了片金叶子。
没办法,谁让朱祁镇被他哄得开心呢。
暮色渐浓,朱祁镇起驾回宫,萧景也回府了。
“小爷,江大人来信。”
是舅舅的信!算算日子舅舅和母亲到南京有一阵了。莫不是在南京待得快活,都快把他给忘了。
“给我吧。”萧景接过长随手上的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抖开……
“景儿,我和你母亲在南京一切都好。日日品香喝茶,沉心诗书,别有一番意趣。初闻朝中消息,不留神竟污了画纸,唯有叩谢天恩……景儿千万要保重自己,舅舅深感欣慰。”
舅舅收到了徐有贞被贬的消息,虽然信中说得委婉,但舅舅当时定是又惊又喜,连手中的画都顾不上了,待回过神肯定肉痛。
“另近日天气干燥,雨水迟迟不至,恐有变故。”读到信尾,最后一句话墨色有异,字迹潦草,像是舅舅匆匆写下的。
舅舅素来稳重,特意来信说这话,应该是有什么发现,但匆匆写就,心里应该也是有什么疑虑。若是真是最不妙的那种情况……对付陈汝言,萧景就更有把握了。想到这里,他决定再去探探陈汝言的虚实。
后面是母亲的信,满满三页大纸。母亲在南京如游鱼得水,快活极了,一手小楷飘逸不少。母亲逛遍了南京的各大酒楼,还给萧景写来点评。
烤鸭不错,鲜香适口,咬下去口中留香,就是吃多了油有些大,近日胖了两斤,酥鲫鱼不错,外酥里嫩,很是入味……
萧景不由沉浸其中,咂咂嘴。
“刘婶,晚上炸些酥鲫鱼,再来半只烤鸭。”
待他吃到嘴里,总觉得不如母亲信上说的好,腹中虽饱,可心瘾难耐,晚上翻来覆去,想着母亲信所说滋味。
他闭眼又睁眼,一直熬到天色泛白,捏起拳头狠狠捶了捶床,收拾起身。母亲一定是故意的!
萧景饮了一杯浓浓的茶,强打精神进宫。他要去校场给朱见深上骑射课。
朱见深发现萧景有些萎靡,一对儿漆黑的眼珠,一直瞅着萧景。
“昨天晚上一宿都没睡。”萧景禁不住他看,开口抱怨,接着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南京的美食,眼睛里飘满了各色菜式。
“真像试试那酥鲫鱼!”萧景嘴里开始分泌唾液,若能再配一壶好酒,就更好了。
“萧萧,会吃到的。”朱见深细声细气的,却态度庄重,像在做一个承诺。
“要叫我师傅,知道吗?”萧景故意虎着脸。
朱见深摇头,“萧萧。”话音虽轻,却又坚定。
“殿下,上马吧。”萧景无奈,让侍从牵马过来,是一匹白色母马。
朱见深身量渐长,但许是幼年时吃了太多苦,身子骨有些弱,用的弓比萧景小了三个号,选的马也是性子柔顺听话的。说是练骑射,对萧景而言就是热个身。
“殿下看好了。”萧景先是纵马疾驰,再腰腹发力,半立马上,身子纹丝不动,唰唰连射三箭,穿透靶心。
朱见深拍掌,眼睛看得都要冒光了,盯着萧景,只差没说出我也要。
萧景手把手指点朱见深。就是小漆许是寂寞了,总把头凑到朱见深那,用漆黑的脑袋蹭,弄得萧景隔一会儿就要拽拽缰绳。
“殿下,夹紧马腹。”
朱见深练得认真,但腿上力气不足,在马上稳不住身形,搭弓射箭总是飘。试了好几次,小脑袋忍不住垂了下来,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现在殿下的年纪还小些,再过两年,就能射中了。”萧景伸出手指,趁朱见深只顾生闷气,戳戳他的腮帮子。
后面的小太监万和一脸惊慌,想要伸手阻止,却对上了朱见深漆黑的眼,又放下了。
萧景没有在意身后的动静,他说这话纯属安慰朱见深。为了转移朱见深注意,聊起了他在西北军镇的日子。
朱见深听得认真,时不时发问。
“瓦剌和鞑靼谁来得多?”
“瓦剌人和汉人生的孩子会怎样?”
萧景有的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其实朱见深对这些感兴趣早有端倪,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朱见深就要走了他的小弩玩具。
他摸了摸贴里衣袋装着的硬物,犹豫片刻,掏了出来。“殿下,这个给你。它不吃力,准头够就能用。”
朱见深睁大双眼,欣喜接过,当即就在手里摆弄。
这是一只袖箭,花纹精细,应该是锦衣卫匠人的手艺。
“殿下当心,有三支箭淬了毒。”
朱见深点头,把袖箭戴在手腕上,用袖子严严实实盖住。
萧景眨眼一笑,用身子挡住朱见深的动作。他收到武英送的袖箭之后,就琢磨着要不要给朱见深也打一个。他缠磨何伯许久,又搭上一大块精铁,这才定制成的。
接着又带朱见深练习,一个上午过去,两人饥肠辘辘。
小太监万和提来一个食盒,打开,几次端出、放下,七八个碟子依次摆在朱见深和萧景面前。
酥鲫鱼!烤鸭!还是南京厨子做的。
萧景转头看向朱见深,朱见深得意地笑笑。
算是没白疼你。萧景夹着面前的菜,埋头大吃,总算解了心中馋瘾。
深夜,一轮弯月高悬。
萧景摸黑溜出府邸,一身黑衣,蒙着面,悄声从墙角偏僻处翻进了一座府邸。
这座宅子面上朴素,内里却极为不凡。光庭院里,就搭着用太湖石造的假山,房屋更是雕梁画栋。
萧景朝书房摸去。书房亮着灯,映出陈汝言正对着烛火,赏着书案上立着的一尊白玉麒麟。书案旁边摆着紫檀湖笔,老洮砚,还有一方油润的田黄石印章。无一例外都是好东西。
陈汝言赏罢白玉麒麟,将它端正放好,又从桌下柜子取出个满绿的翡翠扳指,戴在手上眯眼端详。
一抽一那之间,萧景瞟见,那柜子里还放着好些旁的玉佩、扳指,颜色晃眼。陈汝言真是富得流油,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些东西来路不正。若能找到账册,他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了。
“谁?”
陈汝言把手上东西塞进柜子,端着油灯,起身,朝萧景躲藏的方向走了过来。
被发现了!萧景大惊,慌忙躲闪,脚尖轻点,翻上檐角。
陈汝言离他越来越近,萧景的脸几乎要正对着陈汝言的头顶。
萧景再次按住的手腕上的袖箭,对准陈汝言。看来陈汝言合该亡在他手上,就是可惜了这一屋子的金银珠宝。
“老爷,是我。”陈汝言打开萧景侧边的小门,把管家放了进来。
“东院那边……”管家愁眉苦脸,陈汝言听了两句,关上门急匆匆走了。
萧景长舒一口气,翻身下来。陈汝言走了,正好可以找找账册在哪。
他轻手轻脚,快速检查着房中机关,复原挪动的物件,还留神着随时可能回来的陈汝言。不到一炷香,就翻了快有大半个书房。
碰到书架上一处时,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手下弹出一个暗盒,里面躺着一本书,起了毛边。
藏得这么严实,一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账册。
萧景正要拿起,又突然停手,瞥见上面隐约有道银亮的光,是一根银线。唇角微弯,记住位置,伸手小心取下。
这些套路他都见过,陈汝言还是太不当心。
萧景摇摇头,拿起,正等着细细研读陈汝言的收藏,封面赫然写着“陈氏诗选”四个打字。
顿觉索然无味,耐住性子,翻开扉页,里面全是陈汝言吹捧自己的打油诗。什么陈氏诗选,分明是陈汝言自夸文集。
萧景撅着嘴,白高兴一场,关上书,突然警觉。
有脚步声!陈汝言回来了。
萧景小心地把银线放回,关上暗盒,跳上屋梁,陈汝言正好推门进来。时间正好,黑色布巾下萧景露出一丝笑意。
嗬!怎么回事,屋梁上还有人!
萧景抬头就对着一双眼睛,差点站立不稳,腰腿用劲,才险险站住。
嘶,这么说,他方才在下面的动作全部都被看见了。这陈汝言看着是个沉稳的人,怎么家里跟个漏风的筛子似的。
萧景再看旁边那人,下盘很稳,身形有些眼熟,凝眉思索。
不料那人唇形微动,无声地说出三个字——“萧百户。”戳破了萧景的身份。
这人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