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校场，朱祁镇领着一干臣子匆匆巡视完京营，便等着看众人打马球。

锦衣卫这边为一队，京营为另一队，锦衣卫着红，京营着蓝。

陈汝言本就朱祁镇哄得高高兴兴，又挑好了京营的人选。“陛下，京营这边的将士个个都是此中这好手，马上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朱祁镇兴致更高，背着手加快了脚步。

旁边，萧景正哄着他心爱的黑马，轻柔地摸着马头，“小漆，这次靠你替我长脸了，知道不？”

小漆用脑袋蹭了蹭萧景，动动蹄子，继续嚼着马草。

临上场前，朱祁镇瞧着他精神抖擞的模样，不忘提醒：“萧卿，别忘了你和朕说的话。朕等着你得胜归来！”

“不仅朕有赏赐，陈尚书也有彩头！”

“臣这就是个添头，比不上陛下。”陈汝言表情凝住了一瞬，扯出个笑，欠身回答。

“臣必定全力以赴，陛下放心。”萧景翻身上马，一气呵成，随意拉着缰绳，姿态轻松。

陈汝言没想到萧景也会上场，忙朝旁边人使眼色，身边的一个小厮悄悄退去。满江也离席跟上。

萧景都看在眼里。

一阵气流吹过，吹起萧景的袍角，逯杲打马经过萧景身侧，擦肩而过时，横出手中球杆，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战意，“萧百户，别想一个人抢了风头。”

逯杲官职虽高，可近日日萧景更得朱祁镇偏爱，逯杲当然不服，也要上场来争一争高低。

“那就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萧景丝毫不让，放下球杆抵住，暗自施力。

两人用球杆角力，互不相让。

准备号令响起，萧景松手，“千户，不会是京城派来的奸细，想让京营占便宜吧？”

逯杲收力不及，晃了晃身子，阴沉脸更黑了，恶狠狠开口：“若萧百户场上出了什么差错，本官绝对不会放过！”

“我也一样。”萧景拉着缰绳，先逯杲一步找位置站定，不理会后面逯杲的黑脸。

陈汝言见萧景两人都在场上，心中越发着急，一个千户、一个百户怎么都上场了。待看到小厮回来，才松口气。

京营那边俱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胳膊快有萧景腰粗，稳稳坐在马上，一看就是兵马娴熟，见萧景等人过来就开始放话。

“哪里来的小白脸？别一会二被我们打蒙了，哭着回去。”

“瘦得和麻秆似的，风吹吹就倒，能拿起球杆吗？”

旁边的京营将士也开始起哄。

“小白脸！”

……

锦衣卫这边怒目而视，好几个小旗都按住了腰边佩刀。

“口上花活不错，可还得手底下见真章，你们可别都是些银样镴枪头。”萧景挺直腰背，眼中含笑，口上却毫不留情。

两边还未开赛，就已硝烟四起。

鼓乐声起，两队人马都紧盯着中间那颗马球，□□的马迫不及待地刨动前蹄。萧景余光瞥见，陈汝言陪着朱祁镇坐上了看台，时不时用帕子擦着脑门上的汗。

裁判一声口令，刹那间，萧景夹紧马腹，冲了出去，旁边跟着一道红色身影，几乎并驾齐驱。是逯杲！

逯杲根本不看萧景，径直往前冲。

萧景勒住缰绳，没有与逯杲争先。

逯杲放低身子，往前一够，抢先拿到球。京营那边的汉子这时已经冲了上来，把逯杲团团围住。逯杲左右腾挪，无法施展。

马球在三支球杆，十二条马腿间传递，看得人眼花缭乱。

眼看着球就要被京营抢走，萧景从外围找个空当，看准时机，拿着球杆就势一磕，球就到了手上。趁众人没反应过来，就加紧马腹，冲向球门，用力一抛，再一击，球就穿过了门洞。

锦衣卫先行拿下一球。萧景展眉一笑，朝看台挥挥手，继续追赶马球。

京营派了个人紧跟着萧景，萧景放松缰绳，随意走着，也不躲闪。

直到接近边线，萧景猛转马头，□□的小漆朝右侧冲刺，眨眼间就冲到，一抹蓝色身影的侧后方。这人前面是逯杲，两人正在胶着。萧景从斜里杀出，抢到马球，再次疾驰，身后跟着好几匹马。

好在小漆给力，萧景再度拿下一球，坐在马上，扬了扬头。

“别得意。”逯杲骑着马，从萧景面前绕过，空中留下一句话。

这次，逯杲发挥神勇，拿到球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那架势看得京营的人都有些发怵，让逯杲又进了一球。

“千户威武。”萧景特意去逯杲面前笑嘻嘻地恭喜，没想到逯杲战意更浓了。

“萧百户你瞧好。”

萧景与逯杲各展身手，一个又一个球在空中击出完美的弧线，准确落入球门。两人联手之下，这一局，京营竟是一个球也没有进。

萧景、逯杲下马，回到朱祁镇身旁。

朱祁镇左边看看萧景，右边看看逯杲，拉着二人的手，大喜，“不愧是朕的栋梁之材！朕重重有赏！”

“萧卿果然不负朕的期望。”

萧景眉眼笑开，逯杲还是阴沉着脸，嘴角微微泛起弧度，又很快落下。

“陛下，后面臣就不上了，不然陈尚书荷包被掏空该恼了。”萧景瞅见陈汝言的脸快绷不住了，半开玩笑地说。

“臣不敢！”陈汝言笑得干巴巴的，心里已经对萧景开骂了。

“你们一个千户，一个百户，就不要欺负京营了。歇歇吧。”朱祁镇心满意足，极好说话。

朱祁镇又招来对面京营的汉子，一一询问安抚。

陈汝言悄悄退下。

萧景瞅见，也借更衣为名，在后面跟上。

陈汝言不时回头，确认身后情况，时快时慢，左转右转，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京营那头，掀开了其中一间帐子进去。

鬼鬼祟祟，一看就不对劲。萧景身形灵巧，无声无息地躲在了外面窗户下。他倒要看看陈汝言今天到底有什么勾当。

里面的声音模模糊糊，萧景缓缓探出头扒拉着窗缝。

陈汝言脚刚踏进帐子，里面一个人影就发问了，语气焦急。

“陈大人，锦衣卫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第一场，千户和百户后面都不会再上，告诉他们，后面一切安排照旧。”

那人的语气有些为难，“陈大人，前面的怕是要闹起来，那银子……”

后面的话很含糊。银子？莫非陈汝言……萧景调整姿势，耳朵紧贴着墙面，陈汝言带着恼怒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什么银子，该做的我都做了，没上场就是他们的运气不好。”

“明白，明白，是小的糊涂了。”对面人见陈汝言生气，连忙赔罪。

萧景初听只觉得没头没脑，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今日这场马球赛是陈汝言的大生意。打马球的名额早就被陈汝言卖了出去。第一场因着他和逯杲在，那些人没能上场，当然要找陈汝言要个说法。

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萧景把头缩了回去。

“大人，不好了。那边闹起来，说要退银子。”是刚刚跟着陈汝言的小厮，神色慌张。京营那面快要打起来了，他好不容容易才拦下，没有闹到陛下面前。

“要不我们退银子吧？”另一人慌了。

陈汝言甩甩袖子，厉色道：“慌什么，告诉他们，再闹什么都没有。安分些，后面都会安排的。”

另外两人喃喃称是，三人再度低声商量。

萧景侧耳细听，这下是被他抓到把柄了。陈汝言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原来还是个贪的。若是抄陈汝言，一定很畅快！萧景思绪飘飞，不由心中激荡。

不过陈汝言哄朱祁镇有一套，只凭这个，肯定扳不倒陈汝言。若是陈汝言一通花言巧语逃过去，以后再朝他下手就更难了。

“照我说的做，我该回去了。”陈汝言整整衣冠，就要出来，又仿佛察觉了什么，快步走到窗边。

萧景抹去留下痕迹，按住砰砰乱跳的心，从后面溜走，先一步回了校场。

迎面遇到朱见深，“太子殿下！”

“萧萧，徐有贞的事，我有帮忙。”朱见深见到萧景，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表功，眼里闪着星星。

“小声些。”萧景下意识想去捂住他的嘴。若被人听到，朱见深就有麻烦了。

“太子殿下。”“萧百户。”陈汝言从后面过来了。

“这是？”陈汝言打量着朱见深和萧景，若有所思。

“陈尚书怎么从后面过来了？”萧景同样疑惑地看着陈汝言，心里忐忑。

陈汝言刚才离得远，应该不至于听到他和朱见深的话。若听到，他就只能……萧景眼里闪过一道寒芒。

“三位，快过去吧！陛下等着呢。”小太监福生来了。朱祁镇在高台上，瞧见三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叫小太监来催。

“遇着什么事了？”朱祁镇语气和善，首先问朱见深。

“父皇，儿臣想……请萧百户做骑射师傅。”朱见深羞怯地抬眼。

“这有什么难的。萧卿的马球确实打的极好，朕看着都欢喜。”朱祁镇自动补上了朱见深与萧景聊天的缘由，大手一挥，就答应了朱见深的请求。

“萧卿，你每五日给太子上一次骑射。”

“陈尚书你？”朱祁镇接着问陈汝言。

“陛下……”

萧景左手轻动，摸住手腕上的袖箭。这里是校场，装作有刺客，还是很容易的。倘若足够混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