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端上个小巧漆木匣,表面光滑,没有花纹。
萧景打开,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末尾司礼监已经用印。这是从诏狱释放杨瑄的文书。
“曹公公,这是?”萧景疑惑地询问曹吉祥,虽心中欢喜,但是没有显露分毫。
“法华寺慈远方丈有言,谁若救出杨瑄,就赠他供奉多年的佛牌。百户不是正在寻吗?”曹吉祥主要的目标是背后的徐有贞,对于杨瑄这些小喽啰并不看重,正好给萧景卖个人情。
“曹公公的这份大礼太及时了。”萧景关上木匣,绽开了笑,又把文书揣在怀里。
曹吉祥可算上钩了。萧景在杨瑄入狱后,就以为母亲准备寿礼的名义,大肆寻找佛牌,再托慈远方丈放出佛牌消息,这才得到了这张文书。
“曹公公大恩,某没齿难忘。”他起身,深深朝曹吉祥行礼。
曹吉祥扶住萧景,手指轻拍,暗示:“萧百户不必行此大礼,日后能做的还多着呢。”曹吉祥恩威并施,想收服萧景。
“明白。”萧景连声答应,又递给曹吉祥一个荷包。
“我就知道萧百户是个懂事的。”曹吉祥收下荷包,笑容总算真挚了几分。
萧景维持着面上的感激,心中滴血。曹吉祥是个会搜刮的,和他往来几次,萧景积攒多年的金库都动用了,那还是他在西北攒下的。好在锦衣卫是高薪,萧景不至于支应不上。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地抄家呀!他快撑不住了。
文书到手,萧景忙去诏狱把杨瑄带了出来。杨瑄嘴上一圈油花,没有半分疲态,体态还圆润了几分。他看杨瑄的眼神越发怪异,“杨大人在诏狱待得不错?”
“多亏萧大人打点。”杨瑄忙抹抹嘴唇,恢复了仪态端庄的御史大人形象。杨瑄没想到萧景动作如此迅速,刚才还在吃着武英送去的烤鸭。在诏狱里有武英照应,好吃好喝,没吃什么苦头。若是无聊,还可以逗弄在狱中的徐有贞,别提多惬意。
“徐有贞的案子已经审了几次了,逯杲一直没找到证据。”杨瑄拧眉思索,逯杲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逯杲就不像是个刚正不阿的。
“在狱中逯杲时常来,却总不见喜色,对徐有贞也没下重手,徐有贞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逯杲有顾忌,又担心徐有贞翻身。萧景接触过逯杲,逯杲也是夺门“功臣”,原只是一个校尉,后来升了百户。这是他第一次被朱祁镇委以重任,还等着靠这个案子博取朱祁镇更多信任,这次只会查案不会掺杂任何水分。
“还有那两位在,徐有贞走不脱。”萧景偏了偏脑袋,意有所指。若是朱祁镇要放徐有贞,曹吉祥和石亨可不会答应。石亨当初连夜赶制、投递册子,花了不少心思,就连萧景都搭上了些人手。
杨瑄松开眉头,“自然。”
“你啊,我还得先去法华寺谢谢慈远方丈。”慈远方丈假托杨瑄是他俗家弟子,这才能找人救杨瑄出狱,杨瑄少不得去拜谢,后来还给法华寺捐了不少香火。
隔日,萧景特意穿了御赐的飞鱼服上值。飞鱼服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仿佛能流动,衬得萧景的脸愈发小了。
“萧卿,觉得威武不?”朱祁镇见了,故意问萧景。
“威武。”萧景大声回答,下意识挺了挺胸。
朱祁镇仰头大笑,笑声传遍了整个文华殿,余光瞟见了逯杲进殿。
“陛下,臣有事要奏。”逯杲认认真真地查了徐有贞的案子,没找到任何证据,证明徐有贞和匿名册子有任何牵连,只得来回禀朱祁镇。
朱祁镇心情正好,听后迟疑,“莫非徐有贞当真无罪?”
身旁小太监听到,悄悄退出大殿。
萧景目不斜视,只等曹石二人动作。
不多时,石亨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大臣。
“陛下,臣听闻徐有贞以曹操自比,有非分之想。徐有贞挑选的封邑是武功县,武功县正好就是曹操封邑,还有他给自己写的封爵诏书……陛下,徐有贞早有野心,不得不防。”
石亨来了后就是一通胡言乱语地攀扯,自己却说得投入,又是捶胸,又是叩头。
萧景听得直皱眉,只觉得离谱牵强。
可朱祁镇竟还都信了,沉下脸来。
“陛下,徐有贞大逆不道,应该斩首示众。”刑部侍郎奉承石亨,给坑里的徐有贞再添了一层土。
朱祁镇犹豫,徐有贞毕竟是他亲命的首辅,良久,终于开口,“罢了,徐有贞还是有功之臣。”
萧景在一旁看戏,狗咬狗的戏码,就当看个乐子,不过若能要了徐有贞的命,再让他抄徐有贞的家就更好了。于大人的死,徐有贞掺了一手。当初清算景泰旧臣的旨意,也是有徐有贞进言的。
不过朱祁镇还是要脸,不愿直接杀自己的首辅。
“传朕旨意……”朱祁镇做出了决定。
是要抄家了吗?萧景精神一振,期待着朱祁镇口中说出这两个字,心中默念,抄家,抄家,抄家。
“徐有贞流放金齿。”
不抄家嘛。萧景怅然若失,他还想向朱祁镇讨要抄家的差事,理一理徐有贞“家中收藏”,到底当不当得起清流之名。可忙活这么久,徐有贞的命留下了,家也没有抄上。
看来要想抄家,还是得主动出击。
萧景眉间流露出一抹恣肆的笑,徐有贞尘埃落定,接下来该磨刀霍霍向曹石了。
杨瑄听后,在福兴楼开了一桌宴席请了萧景和武英,独自一人喝了三壶酒,路都走不稳的,嘴中还在跟萧景嘟囔,“徐有贞在士林中的名声早坏了,这流放,就再没有起复的时候。徐有贞一心好权,嗬,有得他苦头吃……”
“于大人,你好好看着!”杨瑄扑在萧景身上大哭了起来。
萧景好不容易才把杨瑄送回府邸。
徐有贞倒了后,曹吉祥和石亨愈发嚣张,各处大肆安插亲信。逯杲贿赂曹吉祥大笔金银,已经升了锦衣卫千户。
石亨接替徐有贞日日来见朱祁镇,俨然成了文华殿的新宠。可萧景注意到,石亨走后,朱祁镇对石亨隐隐有些不快。
萧景把石亨细查了一遍,石亨势力庞大,手握军权,不是那么容易被挑动,得找出个破绽才好下手。
这日,朱祁镇和萧景在校场射箭,石亨又来了。
“石卿家来得也太频繁了。”朱祁镇终于忍不住抱怨,烦躁地松了松袍领。
“陛下乾纲独断,何必顾忌旁人。陛下有令,我等绝不敢有违。”萧景放下手中弓箭,眼中炙热,仿佛有团不灭的焰火,注视朱祁镇,准备等待他下令。
“我知道你们的忠心。”朱祁镇随意坐下,依旧很是不耐,“萧卿,宫中憋闷,后日去京郊校场打马球,你也同去。”
“遵命,臣能上场打马球么?”萧景腼腆地瞧着朱祁镇,抿了抿嘴。
“那是自然。”朱祁镇露出些笑意。
“谢陛下。”萧景殷勤地给朱祁镇端了一杯茶,“臣若夺得魁首,陛下可有赏赐?”
朱祁镇接住茶,刮了刮杯盖,又放下,这才开口,带着些戏谑:“有,你若胜了,朕重重有赏,可若你输了,朕就要罚你。”
“福生,记得提醒朕。别让萧百户耍滑头。”旁边的小太监急忙应下。
下值的时候,萧景在宫道里撞上了慌慌张张的福生。
“福生,怎么回事?”萧景扶起他。
“陛下传召吏部尚书李贤大人。”福生满头是汗。
内阁马上也要下值了,怪不得福生这么着急。
“快去吧,不要耽误了。”
吏部尚书李贤和曹吉祥有间隙。舅舅说,他是个能臣,既能谋国也能存身。
过后,朱祁镇下了旨意,武官无事不得进宫。
石亨的盛宠出现了道裂痕,夜幕下众臣心中各有思量。
深夜,萧景在书房翻看着搜集到的消息。石亨门人众多,他要挑一个有份量的下手。初时纸张翻动的速度极快,后来越来越慢,好似发现了什么。
终于找到了!萧景抽出其中一张,单独放在桌上,收好其他的。
突然门边一阵轻响,人影晃动,“萧大人!”
萧景披上外袍,指尖微动,收到一张白纸。
“石亨门人。”灯光下,他对面那人只露出半张脸,样貌模糊不清,声音沙哑。
帘子再一晃动,人消失了。
萧景平静地关上房门,重新落座,拿出白纸,透光一照,上面露出一个细小的“陈”字,会心一笑。这是对上了。
他桌上刚才抽出的那张纸,第一行写的正好就是——
兵部尚书陈汝言。
萧景将白纸凑近油灯,幽蓝的火焰跃起,冒出一阵青烟,只剩下一滩灰烬。
他查得陈汝言是石亨心腹,由石亨推举的兵部尚书,为人颇为低调。石亨那里埋的钉子传出消息,陈汝言时常去石亨府上,每次出来都面露喜色,接着石亨就会任命新的官员。
萧景直觉这里面有问题。后日京郊打马球,陈汝言也在,他要试试这新任兵部尚书的成色。
“来人。”
“给满江校尉捎个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