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石大人找找,多找几个。”萧景神秘一笑,打算助石亨一臂之力,顺便在石府埋几个钉子。
他看了一眼棋盘街,“若找不到合适人手,就去那儿问问。”
“是。”
朱祁镇自上次见过萧景后,常叫他到身边护卫。
“萧卿在锦衣卫,可遇到什么趣事?”朱祁镇颇有兴致,边投壶,边询问萧景。
“还真有,小臣初到锦衣卫时,还以为锦衣卫都是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威武极了,可是刚去就被拉去烂泥里修水渠,弄得一身灰泥,一点也不威风。”萧景达拉着脑袋,带着些委屈。
朱祁镇被逗笑了,差点都没握住箭矢,“来,赐萧卿飞鱼服一套,要红的。”
“萧卿到时换上,让朕看看你的威武。”
“谨遵陛下旨意!”萧景欢快应下,尾音都要飘出波浪号。
朱祁镇眼神愈发柔和,给萧景递过手中箭矢,“萧卿来投三支。”
“知道你武艺高,先说好,若是不中,罚酒一杯。”当下就命小太监把酒端来倒上。
“那臣先来一支,恭贺陛下万福金安。”萧景眨眼一笑,只用两指捏住箭矢,往前一送,箭矢正好从壶的两耳穿过,得了一支贯耳。
“好!”朱祁镇拍手称赞。
“这一支愿陛下永享太平,这一支愿陛下江山永固。”三支连中,这是满贯。
萧景又拿起桌上酒,满饮一杯,“臣为陛下贺!”
“好!好!好!”朱祁镇心花怒放,拉住萧景的胳膊,眼带柔光,上下打量,“不愧是朕的少年英才。”
“这壶给朕留着,放朕的寝宫。”小太监小心捧着双耳壶,朝着乾清宫走去。
朱祁镇从桌上取了杯酒,仰头正要喝,“陛下,忠国公来了。”
只得放下酒杯,领着人回到正殿,石亨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萧景没进去,守在门口。
起初里面只有模模糊糊的私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简直放肆!”朱祁镇大发雷霆,眼中都是怒火,用力把手中的字纸攥成团,砸了出去,“这都是什么!”桌上堆满的册子被尽数推倒,面前跪倒了一大片人,连连叩头。
这些匿名册子是最近京中各府衙收到的,上面尽是对朱祁镇的不满,什么好大喜功,葬送大明精锐;是非不分,残害忠臣良将;昏庸无能,罔顾江山社稷……骂得又痛又狠。不少人心中暗叫痛快。
五城兵马司在各处守了一夜,寅时换班一转身,册子又出现在了府衙门口。
“给我查!”朱祁镇声音狠厉。
“陛下息怒。”石亨跪在地上,掩饰住眼中得意,一五一十说出原委,“臣听闻,是徐有贞图谋不轨,心怀怨愤。这些多半是他指使门客马士权所为。”
朱祁镇冷哼一声,本觉得有上天示警,也念着夺门之情,上次放过了徐有贞,没想到徐有贞如此不识好歹。
“萧景进来!”他没好气地朝门外的唤了一声。
萧景进门单膝跪下,“陛下。”
“你即刻启程,捉拿徐有贞,不得有误。”朱祁镇眼中带着杀意,话又急又快。
“遵命!”
“逯杲,徐有贞的案子你来审!务必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门外进来一个阴沉脸的百户,同样单膝跪下。
“遵命!”
萧景掐算着时间,徐有贞出发四天,算算路程,若走得快,该有近三百里。徐有贞啊,徐有贞啊,哪怕你跑得再快,终归是躲不过这一遭了。
萧景一行人轻骑简行,纵马直奔广东方向,途中吃了不少灰尘。待追上徐有贞的时候,他已坐着马车,到了德州城门。
“陛下有令,捉拿徐有贞。”萧景举着令牌,领着手下校尉,把徐有贞团团围住。
“徐大人,下马车吧。”萧景冲着车里喊话。
片刻后,马车中传来一声长叹——
帘子晃动,徐有贞下了马车,没有反抗。这个时候,他倒是显现出几分风骨来了,不卑不亢,整整衣冠,像是早预料到了,“大人,走吧。”
萧景给徐有贞戴上枷锁,想过徐有贞会咒骂,或是会哀求,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么平静。
押着徐有贞,日夜兼程返回京城。一路上徐有贞很是识相,从不多言,什么颠簸劳累都忍了。
两日后,他们就到了北镇抚司诏狱门口。
徐有贞顿住,顶着刺眼的光线,仰头看诏狱的牌匾。
“徐大人怕了?”萧景也不催促,观察着徐有贞的神色。到了这,徐有贞的面具该挂不住了吧。
徐有贞抬腿,跨过诏狱的门槛。
“景弟,怎么总往诏狱送人?”武英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武英正巧又在巡逻,这三回见到萧景,有两回他都在押送人进诏狱。上一个送进去的,现在都还没放出来。
“武兄要是想去,我也可以送你。”萧景笑得很邪气,摩挲着手中的绣春刀。
武英白了他一眼,“干活去吧,萧百户。”
登记入册时,萧景的手指在一个牢房轻轻点了点,登记的校尉会意,给徐有贞填上。
萧景亲自押送徐有贞进去,好巧不巧经过杨瑄的牢房。杨瑄正坐在地上,自斟自饮,笑呵呵的,“哟,这不是徐大学士?许久不见,也来诏狱了。”遥遥把杯中酒敬了徐有贞。
徐有贞微阖着眼,一言不发。
穿过长长的甬道,光线越来越昏暗,萧景终于停下,打开牢门,解开徐有贞的枷锁,推他进去。
徐有贞脚下不稳,踉跄着扶着墙站住。
“徐大人,三个月的首辅,做着可痛快?”萧景久久凝视着这间熟悉的牢房,仿佛看见了三个月前那个坚定的身影。
“大学士费劲心思,手握内阁权柄,一人之下的时候,可想过自己会沦落至此?”
“官场起伏,不过如此。”徐有贞淡然坐下,脊背挺直。
“对陛下心坏怨怼,大人胆子也太大了。”萧景微微皱起眉头,抱怨。
“本官绝无此意,都是陷害!”徐有贞神色肃穆,眼神迸射出锐利的光,语气铿锵。
萧景不忍地摇头,长叹一声,“大人的富贵实在短了些。要不,我给徐大人个准信,你能来这,那两位功臣出了不少力。”
“左右逃不过是他们。”徐有贞依旧直挺挺地坐着,再度恢复平静。他早有预感,如今尘埃落定,反而心宽。
“那大人,知道这儿住过谁么?”萧景也没有恼怒,拨弄着旁边的油灯,悠悠开口。
“失意之人罢了。”徐有贞不好奇,手指微微蜷起。
“就是你拼命扳倒的于少保,兵部尚书于大人。”
话音刚落,徐有贞瞳孔缩紧,抖了一下,“百户是于党?”
“大人可不能乱说话。本百户可是陛下忠臣,奉命押送犯人回京。”萧景嗔笑,盖上灯罩,正色道。
“只觉着,这位高跌重,好生相似。于大人有人惦着,换成徐大人……啧啧。日后史书留名,望徐大人能多得几笔。”
萧景好心地替徐有贞锁紧牢门,“大人且好好享受,本百户先走一步。”
徐有贞看着萧景走进甬道那头的光晕之中,挺直地脊背再也撑不住,靠着墙壁,陷入沉思。
锦衣卫百户逯杲负责审查徐有贞一案,当日就提审了徐有贞。
萧景交完差,半途被一个小太监拦住,“萧百户,曹公公有请。”
曹吉祥终于耐不住,要见萧景了。
戏楼的雅间里,曹吉祥边听着外边的咿咿呀呀,摇头晃脑,陶醉其中,边时不时磕着瓜子。
萧景进去行礼,也未曾招呼,萧景便寻了位置自行坐下。
待到一曲唱罢,曹吉祥方才开口:“萧百户近日可是水涨船高。”他本不想这么早就再接触萧景,按他的意思应该再多试探试探。可谁知萧景这么快就得了朱祁镇青眼。若是再拖下去,反倒更加不好。
“曹公公过奖。”萧景捏着桌上的干果,细细掰着吃。
“这是陛下赐下的飞鱼服。簇新的,刚做好就拿来了。陛下交代了,让你尽快穿上,等着瞧呢。”曹吉祥身后的小太监呈上绯红的飞鱼服。
“谢陛下天恩。”萧景朝皇宫的方向拱拱手。那飞鱼服是妆花织金缎,带着暗纹,一看就是南京料子,穿上效果定然不错。
“不过吃水,可不要忘了挖井人。咱家能让你上来,也能让你下去。”曹吉祥笑意未达眼底,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恶。
台上的戏正好唱到,“俺待你等不薄,你却为了些许利益,背叛于我,害我性命,我在九泉之下也定不饶你……[1]”
曹吉祥半眯着眼,用手打节拍,跟着戏文哼。
这是曹吉祥在敲打萧景。
之前石亨、曹吉祥、徐有贞在朱祁镇面前互相诋毁,表面看着是石亨和曹吉祥胜了,实际朱祁镇对他们的信任也大不如前。这次查案尽数交给了锦衣卫,石亨和曹吉祥完全插不上手。不由得他二人不慌。
“萧景是知恩的人,向来有恩必报。”萧景仿佛没有感受到威胁,眼神纯粹坚定。
“百户果然是识趣。咱家也不会像某些阁老那么贪心,不见不得旁人得陛下恩宠。”曹吉祥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也不知信了没有。
“咱家倒有份给百户的大礼。”曹吉祥斜着瞟了萧景一眼,噙着笑,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