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杲和萧景告退出了大殿。
“逯千户,石彪?”萧景误以为那份密折是逯杲背后操作,感叹逯杲的手段,难怪能从一个小小校尉一路升到千户。
“是大同送来的。”逯杲的黑脸僵了一下,萧景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他要有操纵这个的本事,为什么不直接朝石亨去。
这密折出自石彪的手下,石彪其实有几分才干,击退过瓦剌,但和石亨一样跋扈,脾气也不好,手下人憋屈,就偷偷给京中送了密折,正好送到逯杲手上。
“我离京几日,仔细查查。”逯杲打算去一趟大同,多搜罗一些证据。
萧景则在京中盯着石亨。
“萧千户。”街对面,一只短胖的手朝萧景挥了挥。
是曹铎,萧景猛然发现曹铎有段日子没有在他面前出现了。曹铎倒是身子没有之前圆了,脸上出现了几分棱角。
曹吉祥这里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曹公公要见你,城北的会仙楼。”曹铎穿过人群,在萧景面前低声说。
“好。”萧景拔腿朝东走,李贤前些日子破了曹石的夺门之功,曹吉祥也有危机感了。
曹铎偷偷打量着萧景,表情很奇怪,有羡慕,好像还有畏惧。
萧景朝曹铎一笑,曹铎像是见到了什么吃人的饿虎,向后退了两步。萧景大步流星,一人走在前面,曹铎忙不迭地跟在后面,活像萧景的小厮。
曹吉祥定了二楼的隔间。
刚进隔间,萧景就笑着开口。“曹公公多日不间,愈发精神了。”
“萧千户青云直上,也是风姿更甚。就是不知道千户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跟脚了。”曹吉祥面前点着香,用手轻轻地笼着。
曹吉祥抬头,朝萧景无声地说出“江渊”二字。
这是想要拿江渊是景泰旧臣的事威胁他。萧景只剩面皮在笑,眼中泛起杀意,突然凝神片刻,眼神转为慌乱,手放下去又拿上来,开口:“自是不会忘记公公的恩德。”
“石大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曹吉祥把手轻轻放下。
萧景面上惶恐,“石亨大人威仪深重,某不敢冒犯。”石亨与曹吉祥相互勾结,曹吉祥必然是来探听消息的。
“可有提过什么。”曹吉祥的手朝上指了指,眼中黑沉,像是要把萧景吞没。
萧景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嘴唇几度蠕动,“这……”
“若是萧大人知道什么,本公公这里自然有你的好处。逯杲可是早早升的千户,不像萧大人耽搁许久。”
萧景握紧拳头,从齿间透出声音,嘴唇几乎不动。“上次抄家陈汝言,陛下的神色就不太好。登翔凤楼赏景后,陛下对石大人就更加……”
曹吉祥坐直身子,笑咪咪的,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只没安好心黄鼠狼。
“还有呢?”曹吉祥命人给萧景上了一杯茶。
“不过,好像有折子弹劾小石大人,大同来的。”
曹吉祥掀起眼皮,看了前面的虚空半响,又端茶,喝了一口。“萧大人的功劳,我不会忘记的。不过日后,石大人那里有什么,陛下面前,还望多多填补一二。”
“好说,好说。”萧景双手端着茶盏,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
曹吉祥脖子一仰,笑声倾泻而出,“我看萧大人,莫说是指挥佥事,就是指挥使也做得。”
萧景配合地笑笑,“那就要仰仗曹公公了。”
“萧大人慢饮,我先回宫了。”
曹吉祥接过小太监递上帕子,擦擦手,下楼了。
萧景面色凝重,长长叹了一口气,很快出了隔间。
待穿过两条街后,萧景沉重的脸又恢复了平静。
曹吉祥想用舅舅威胁他,却忘了若没夺门之功,景泰旧臣就没那么重要了。舅舅已被贬南京,事情被翻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曹吉祥是昏了头了。
萧景本要发怒,可他耳力敏锐,听见隔墙有动静,应该是习武之人。于是,他就将计就计,看看曹吉祥想让他做什么。
下楼的时候,萧景瞟了一眼隔壁,门外的人他在石亨身旁见过。
事情联系起来了,真正想要找他的人,不是曹吉祥,是石亨!
萧景扬眉,随意地拨弄着腰上玉佩。既然石亨费尽心思,萧景当然要在朱祁镇面前给石亨说说好话。
大同离京城不远,逯杲很快回来,查实了石彪的罪行。
朱祁镇没有处置石彪,只命石彪即刻回京。
石彪当然不愿,他在大同是总兵,手下兵马无数,回了京城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
朱祁镇在文华殿处理政务,殿前跪了几个卫所的千户。
萧景听到喧哗,出来看。
门口的守卫告诉萧景:“大人,他们是来给小石大人求情的。”石彪不想回京,出了一招,派几个卫所的千户上京,在朱祁镇面前哭诉不愿意让是石彪离开大同。
萧景禀报朱祁镇。“陛下,门外是大同总兵石彪派来的千户。”
朱祁镇话音冰冷,“让他们进来”。他明明让石彪进京,石彪却只派了几个千户敷衍他。
“陛下,我们舍不得石大人啊。”
“石大人精于兵事,大同不能没有石大人。”
……
那几个千户在朱祁镇面前话一句接着一句。
朱祁镇的脸色却不见任何好转,微微皱眉。
“陛下,小石大人许是军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小石大人迎战瓦剌次次皆胜的威名,我在西北都听过。”萧景悠远的目光中透着景仰。
朱祁镇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压抑着怒气,“萧卿真这么想?”
“陛下,旁的大人们怕是这么想的。陛下再气,也得看看石大人的面子,饶过小石大人这一回。若是下回再有什么,就一起罚。”
朱祁镇转动手上扳指,脸色缓和了一些。“罢了,传朕旨意……”
“陛下,石彪肆意妄为,僭越专权,不可不罚!”逯杲急忙进殿,发现朱祁镇还未下旨,眼中放光。
“爱卿,若是之前呈上的那些事,朕都知道了。石彪戎马多年,朕给他一次机会。”朱祁镇彻底平和了。
“臣有新的证据,马上就到。”逯杲命人八百里加急,将证据从大同送来,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合眼。
“逯千户可见过证据?”萧景出言。
“陛下,臣已命人连夜送来,再过三刻就到。”逯杲微微喘气,不看萧景,只朝朱祁镇回话。
“逯千户没见过证据,就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若是证据有假,逯千户就是陷害忠良。”萧景紧随其后,打了逯杲一耙。
“萧千户是信不过我,若真有其事,可敢一力承担?”逯杲被萧景怀疑,也带着火气。
“陛下,念在石大人一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暂且不要治罪,等等小石大人的解释。”萧景望着朱祁镇。
朱祁镇瞧着座下二人针锋相对,无奈地让小太监退下,“逯卿、萧卿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盼着你们精诚合作,才好守卫我大明江山。萧卿,既逯卿有证据,就先等等,朕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石彪若真清白,也能等得。”
萧景闷闷不语,瞪着逯杲。
逯杲目视前方,不和萧景对视。
“好了,朕有一张好弓,正适合萧卿,福生一会儿找出来,让萧千户带上。”
“陛下圣明。”萧景绽开眉眼,恍若一朵盛开的太阳花,不忘再瞪逯杲一眼。萧景白得一张弓,阴沉脸估计气坏了。
三刻后,逯杲的人到了,带着一个木箱。
朱祁镇只看了木箱一眼,勃然大怒,一脚踹了过去。
箱子倾倒,正好露出了里面的蟒纹。这是从石彪寝房中的密室搜到的。
“臣还查得若是今日无果,大同千户明日还要纠集五十多人到宫门叩阙。”
什么?萧景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瞟了逯杲一眼,还是那张阴沉脸。没听错。
石彪真是个憨的,这是要逼宫啊。再加上那件蟒袍,神仙也救不了他。
“逯杲,即日押解石彪进京。”
继徐有贞后,萧景又要在诏狱里见这些原本光鲜体面的大人了。
京官果然危险,不对,石亨也不是京官。不管怎样,还是锦衣卫更有实惠。
“还请萧千户在诏狱多照应石同知。”曹吉祥很快收到消息,派个小太监传讯。
萧景答应了。
那小太监没走,低低补上一句“石国公定有报答。”
这不是曹吉祥的意思,准确来说是石亨的意思。
“明白。”
萧景表情严肃,一扫平日的笑容。
路过个水潭,萧景抛起一块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了几十下,才落入湖中,留下点点涟漪,
萧景自得一笑,身后忽然抛来一块小石,超出萧景抛出那块几丈远才偏偏落下。他转身——
逯杲站定扔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景叫都叫不住。
这场戏半真半假,假是萧景对石亨的态度,萧景表面替石彪求情,实际上反复提起他权高威重,在朱祁镇面前上眼药;真的自然是逯杲对萧景的那几分恼怒,逯杲辛苦查案,反让萧景白得赏赐。
对了,听说石彪长得五大三粗,腰快有水桶粗,胡子拉扎一下把,能止小儿夜啼,不知道时不时真的。
石彪被押解进京,萧景往诏狱一睹石同知“芳容”,顺便作为曹石“同党”有必要关照关照大名鼎鼎的石亨之侄。
萧景灿然一笑,笑里带着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