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进了诏狱丝毫不慌，虎狼似的眼冒着精光。

瞅见淌血的刑具还有心思点评：“锦衣卫的诏狱还是挺能唬人的。”

一路往里走，一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四周，不像是犯人，倒像是来诏狱视察的石大人。

“老实点，还以为自己是石同知呢！我们这诏狱别说是同知，阁老都关过好几个，就没有能囫囵出来的。”逯杲恶狠狠地拽住石彪的锁链，石彪手腕吃痛，差点被绊住。

“不过是个千户，少再我面前嚣张。”石彪高扬着头，斜睨逯杲，气势凌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校尉。

有三两个校尉受不住，目光躲闪，低下了头。

逯杲狠狠地瞪着那几个校尉，把石彪一把推进牢房，拎着他们就往校场走。

而石彪哪怕被锁进幽暗窄小的牢房，依旧挺胸抬头，如同一尊铁塔似的屹立不倒。他早就得了消息，锦衣卫里有自己人，石亨让他不必忧心，会尽快活动，放他出来。

萧景在角落处看着石亨趾高气扬地走进通道深处的牢房，说来也恰巧，那一间是老相识。正好就是徐有贞曾经待过的。石亨面相不凶恶，称得上硬朗，仔细收拾一番甚至可以说得上英俊，只是浑身煞气，注视久了令人心头发寒。

这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石彪本就不是徒有其表之辈，为何偏要……萧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站了良久，从角落里出来，“来人，给石大人垫上铺盖。”

“石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萧景笑着朝石彪眨眼。

“来壶好酒，随便来点好菜。再有几个美人更好，不过本官知道你不易，不为难你，就不用了。”石彪毫不客气，还自认宽和。

萧景答应下，转头招来个校尉去置办。

边塞了锭银子，边一庆幸，还好他靠抄家陈汝言，装鼓了荷包，不然掏钱给石彪买好酒好菜他还真不乐意。现在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上了。

那边石彪又挑剔上了，嫌弃铺盖不够软和。

“诏狱里的就只有这些了，大人没日就要出去了，将就一二吧。”萧景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恨不得拿起铺盖砸在石彪的那张大脸上。

“那千户派人去石府取我惯用的来吧，再拿几身换洗衣服。”石彪眼也不抬，半倚在铺盖上，摇晃着腿脚。

萧景握紧拳头，突然，从通道那头传来逯杲的声音，“还不走呢？要私通重犯？”

萧景连忙过去，和逯杲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出了狱房。

先让石彪快活几个时辰。

一个多时辰后，来了个人，一身绸缎，又是长随打扮，指明了找萧景。

“小石大人好着呢。”萧景引着那人，远远瞧了石彪。

那人见石彪无恙，面露喜色，“幸好有千户大人周全，大人放心，大人的功劳我一定全数禀告国公。”即刻告辞回去了。

送走人，萧景伸了个懒腰，动动肩膀。可算把人送走了！石亨的消息太慢，都快两个时辰了，才派人过来。他身子都坐僵了。

萧景敲敲逯杲的值房门。

“走了？”逯杲很快出来，出现在萧景面前的时候衣摆还在晃动，身上袍子坐出了褶皱。

“对。”萧景点头。

“去。”逯杲朝侧边开口。

门口校尉得令，一溜烟到牢房，“提石彪！”

这会儿，逯杲和萧景在刑房。萧景从旁边架子上取了把趁手的小刀，单手耍起花刀，一片银光闪闪。

“逯千户、萧千户，石彪带到。”

石彪带着未消的酒意，动作迟缓，手脚被牢牢锁住，被架着扔到地下。

“石彪，你可认罪？”逯杲厉声喝问。

石彪甩了甩脑袋，“我何罪之有？”迷蒙间看到萧景的脸，“萧千户，再来点小菜。备些水，一会儿伺候本官沐浴。”

“快点。”石彪挣扎着伸出左手，等着人来搀扶。

萧景笑吟吟的，甩出刀，落在石彪膝前一寸。“石大人是个骨头硬的。来人，先给石大人来点开胃小菜。”左右人把石亨绑在刑架上，细细地用鞭子抽了一遍。

石彪在迷蒙中被尖锐的疼痛刺激，酒醒了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萧景的脸，困惑，“你？”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石彪咬紧牙关。

“大胆，我可是大同总兵！”

萧景依旧笑吟吟的看着他。“石大人，看看自己在那？还不快招，究竟与谁勾结谋反？”

石彪目眦竟裂，奋力挣扎，甩得铁链哐当作响，“我们都被你骗过去了。”奈何手脚的铁链足足有一百来斤，酒后四肢发软，很快没了力气。

“你这个两面三刀，藏头露尾的小人。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句话。别忘了，石国公还在外面呢！到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得见阎王。”

萧景轻笑出声，“小石大人别急，石国公也会来陪你的。小石大人就没有想过，若是石国公得力，石大人根本就用不着进这个门。不过，我最佩服的就是石大人这样的汉子。”

“赶紧的，石大人觉得不够量，再给他加点。”

旁边重新换了个校尉，拿着一根漆黑的鞭子，鞭身带着尖刺，又是一遍。

碎肉溅起，血水小溪似的顺着石彪身子留下。

石彪青筋暴起，眼前发晕，两腮咬出一股腥甜。

“来个粗的。”逯杲要换重鞭在来一遭。

“石大人不喜欢鞭子，换个温柔的吧。”萧景语气欢快，拿过鞭子卷在手里掂量，用鞭梢隔空点点满江。

石彪才缓过劲来，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听到这话心神松了片刻。

一套夹棍在石彪面前重重地落下。

石彪瞳孔一缩。

“石大人，我们玩玩这个。大人不爱说话，就不要说了。”萧景像是在和石彪寒暄。

石彪扯着嘴角，再看萧景，怎么看都觉得泛疼，开口要骂，结果又被堵上嘴。眼神开始带着些畏惧。

鞭子是外伤，看着惨烈，但夹棍看似温和，却是能够直接伤了筋骨，狠辣的能够直接筋骨尽碎，废了四肢。

石彪绷紧肌肉，大滴大滴的汗混着血往下淌。

“石大人是条汉子！”萧景赞叹，一边摸出一小包糕点，和逯杲分着吃。

刑房的血腥气中掺杂进了一股桂花香，萧景吃得津津有味。“逯千户，这桂花糕最香甜了，快尝尝。”

逯杲连头发丝都带着拒绝，胃中翻滚，萧景也太不挑了，在刑房里也能下口。

石彪表情扭曲，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让石大人听听证据，多少也助个兴。”

杨小旗拿出册子，对着石彪念起了查到的证据。

十二月一日，石彪无辜殴打把总三人，致死一人，重伤两人。

十二月六日，石彪收贿银5000两。

……

“石彪，你指使卫所千户进京的事情，陛下都知道了。贪恋权位，意图谋反，样样都不是诬赖你！”

石彪熬着疼痛，听到这话，脑中更是一片混乱，眼里带着绝望。

萧景见火候已到，把后续交给逯杲。

人去了国公府，“快告诉石国公，小石大人被逯杲拉进刑房拷打了。”

“萧大人的恩情，国公绝不敢忘。”管家眼含热泪，千恩万谢，要请萧景进去，

萧景只说有要务在身，屁股连凳子都没有挨就溜了。

路上看到烤炉里转动的油皮焦黄烤鸭，捎带了一只。

他再进刑房，地面只剩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挑眉笑开了嘴：“招了？”

“招了，背后有石亨指使。”逯杲面前是一份画押的供状，他还查得石彪把献给朱祁镇的美人占为己有，几重罪名加起来，石彪不可能脱身了。

萧景脚步轻快，发髻上流苏晃动，“太好了。正好带了只烤鸭。逯千户辛苦了，一块儿分着吃。”

逯杲皱眉，鼻尖还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想到烤鸭，脸色泛青，语气嫌弃。“不了，亏你吃得下去，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刚买的，可香了。”萧景抬起左手提着的烤鸭，摆在眼前，逯杲没有这个口福了，又看向众人，众人突然忙碌起来，归置刑具，打扫刑房，还有几个找着墙壁上的裂缝和指印。

萧景有些遗憾，目光转到侧面，忽地眼前一亮，“杨小旗呢？”

杨小旗勉强笑笑，“不用了，大人。我还不饿。”

萧景只能独自打开纸包，把烤鸭扒开，倒杯蜜水，斯斯文文地吃了半只。

杨小旗眼都不敢看，侧身，用袖子微微捂住口鼻，几次忍不住干呕。常说萧千户是个狠人，他总觉得萧千户面善，现在算是见识到了。逯千户也是厉害，面上竟如此淡定。

“我先进宫，免得让石亨找到应对办法。”逯杲拿着供状起身。杨小旗慌忙跟上。

出了刑房后，逯杲喉咙滚动，不动声色地咽下了口中薄荷丸。

宫中很快下了旨意，石彪犯谋逆大罪，择日处斩，石亨念往日功劳，削职为民。

新任大同总兵被给石彪上密折的人拿下，禁军暗中待命，石亨的国公府已经被锦衣卫牢牢监视，街市上时不时有手持刀枪的军士穿行，空气中弥散着难耐的紧张，路上行人的脚步也比往日快了。

值房里，萧景举起了手中杯盏，遥遥冲着逯杲碰杯。

逯杲冷着脸 ，却也举起了手边杯盏。

日光下，杯中碧色的茶汤清透晶莹。

两人微微仰头，展示杯底。

“逯千户，等我的好消息。”

只剩下最后一击，萧景压紧翘起的衣角，绷住面皮，跨出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