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秘境之中。听到沉昭的要求以后,秦疏影明显迟疑了片刻,但是比起怀疑沉昭的身份,她亲身经历过邪祟带来的影响。在意识逐渐昏沉的的情况下,不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尽管她检查过她的身体,铁钳一样禁锢住自己脖颈的力道和口鼻被水淹没的窒息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对此感到恐惧。
沉昭静静等待着秦疏影的回答,不使用暴力是最好的走向,她有预感,自己的很多疑惑都会在登山以后迎刃而解。
几个呼吸之后,秦疏影道:“想来前辈执意要上山,我们也是拦不住的,既然如此,我和前辈一起上山吧。”
沉昭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长老,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走吧。”
如同沉昭猜想的那样,那条陡峭的山路也被设置了封印,秦疏影微微一笑,对沉昭说:“我来打开封印。”说着伸手召出一根极为眼熟的羽毛,握住那根羽毛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拨,她动作带起细微的风,扑到沉昭脸上。
波浪一样的纹路荡漾到四周,清脆的玉石碎裂声响起,秦疏影收起羽毛,转身对着还没有休息的众多弟子道:“照顾好长老。”
只是近距离看了一眼那根羽毛,沉昭面庞上便浮现了几缕嫣红,她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本来她已经以灵力压制了体内的火,但是这根羽毛一被召唤出来,那些灼热的气息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样,重新燃烧起来。
那些火焰与羽毛是同根同源的吗?
沉昭口腔里泛起点点腥甜,她眉头没皱,咽下那点血。秦疏影嘱托完那些弟子以后,她转身对沉昭点头示意,沉昭没说话,跟在她身后一起上山。
山路陡峭,秦疏影在前面开路,沉昭口中的血腥越来越重,她手握成拳抵在自己唇边,压抑住即将涌到嘴边的咳意。
但是哪怕沉昭用上了浊气,那些炎热也没有被驱散的倾向,羽毛似乎是一个火折子,彻底点燃了这些火。
在一个转角处,沉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两腿一曲,跪倒在地上。
大口的血从她的手指缝中渗出,落在地上的血沾了土地,砰一下爆发出一团火,火焰中隐隐有羽毛一闪而过。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沉昭的下巴,为她轻轻擦去她脸上狼狈的血迹。
清新草木的气息递入沉昭口鼻,沉昭抬头看着垂眸微笑的秦疏影,纵然五脏六腑痛得她眼前发黑,她也扯出一个笑。
秦疏影的手慢慢移到沉昭的脑袋后面,和她亲密地像互诉心事的挚友:“你看着好疼啊。我本来以为火被引燃了你就会受到影响的,但是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前辈真是实力深厚啊。”
沉昭的致命处被她用五指抵着,动弹不得。但现在她被火焰灼烧得疼到力竭,也一时没想着脱困,她再次咳出一口血,道:“好本事。”
秦疏影微笑,说:“前辈,这个秘境里,只有我才能消除这个火毒,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地合作,你留在这荒无人烟的秘境里,又对这妖物了如指掌,想必也是为了镇压妖物。”
没想到秦疏影对自己编造的身份如此深信不疑,甚至补充了一部分缘由。沉昭扯了扯嘴角,明白了她此刻的突然发难是为了什么。
竟然还是为了无心剑。
沉昭更倾向于天一宗想要夺下无心剑是因为羞辱沈国。
毕竟作为他们的敌人,沈玄死后本命剑却落到了天一宗手中,这对于剑修来说真是莫大的羞辱。
秦疏影真是一心为了天一宗啊。
但是比起这个,她更疑惑这到底是什么火:“这个火焰,为什么能伤到我?”护体的灵力都没有破开,直接灼烧进五脏六腑,甚至连灵力与浊气一同镇压,都无法完全除去。
秦疏影温和地说:“不该问的别问,小心被烧掉了舌头。”
她松开按在沉昭后脑勺上的手,露出称得上和善的表情:“前辈,我的提议,您觉得可行吗?”
沉昭已经痛得没力气说话了,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同意了。
秦疏影满意地笑起来,她实在生得秀美,哪怕是说着威胁的话,也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让人看不出一点恶劣的意味:“那前辈可要记得自己的诺言啊。等我们离开秘境的时候,火毒就会熄灭。”
她抬手,一点青翠的光从她手中滑落,停在沉昭眼睛上,那若有若无的草木气息浓郁了许多,连带着平息了沉昭身体里的火焰。
沉昭扶着墙缓了一会,等到恢复了一点力气,才站起身。
她咳出来的血已经被自动燃起的火焰灼烧得干干净净,只留地上一点黑色的焦黑印记。
在秦疏影手上栽了个跟头,也不只是因为她自恃拥有季不秋的剑气托大,那似要焚烧一切的火焰,真的是秦疏影自己的吗?秦疏影渡给她的木灵力生机盎然,与那火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沉昭呼吸之间仍然带着隐痛,她勉强跟上了已经走远的秦疏影,与她一道向山巅走去。
不说沉昭没有想到秦疏影会突然伤人,就连因为各种原因关注到二人所在画面的人都没有想到局势逆转得如此之快。
上一息,秦疏影还因为伤势露出疲态与让步,这一刻,她便狠狠给那个被称为沈玄剑侍的人上了一课。
尽管了解沈玄的人知道这人不会是沈玄的剑侍,但是秦疏影的发难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往日人们只听说少宗主明翎天纵奇才惊才绝艳,却鲜少提起其他弟子。现如今,在明翎的光辉下,居然还有手段心计修为都如此出色的弟子。心思活泛之辈眼珠转动之间,已经打好了恭贺天一宗的腹稿了。
但,无论外界如何议论,沉昭与秦疏影都是不清楚的,二人走了半日,路边已经逐渐冒出了绿意,驱散了些许荒芜。
秦疏影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浓密的灵气荡开她裙角的云纹,她道:“无心剑就在前面,前辈,你可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沉昭紧绷了后背,从她身后走上前。
山巅全貌终于落入她的眼中,没有奢华的宫殿,也没有葱郁的灵草,只有一个蒲团与一把剑。
沉昭失语片刻,她设想过很多无心剑的模样,森寒的、杀气四溢的、饱经风霜的、破旧的,但无一不是衬托得起天下第一剑名号的样子。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把剑会随便插在地上,剑身上带着久未打理的尘土,就像那位剑君在持剑时,突然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随手一插便离开了。
本命剑是可以收入丹田的,但是沈玄没有收起,仿佛她很快就会回到这里,重新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可如沈昀所说,她最终没有回来,连带着她的剑,长久地沉默在这毫无人气的秘境中。
“当初,我与长老便是在尝试拔剑时,受到了不知名力量的袭击,”秦疏影的声音打断了沉昭的思绪,她淡淡道,看向无心剑的眼神中带着忌惮:“那力量将我们打下山崖,而后的事,前辈也清楚了。”
听出催促之意,沉昭忽然心中生出一些紧张,她极少有这种局促的心情,不管是被师父逼着在熟识的客卿面前表演背药材还是当众替师父宣布他的留言,众目睽睽之下,她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类似于退却的想法。
也许这边是人在面对自己血亲时都有的本能吧。
沉昭放缓了呼吸,慢慢走到了无心剑的三步以外,离无心剑这样近,她却没有感应到生苦的气息。
甚至除了浩荡的灵气与无心剑自行发出的剑意,沉昭没有感知到别的存在。
沉昭迟疑握住了剑柄,没有想象中的阻力,她甚至有种可以拔出这把神器的错觉。但是拔剑无异于将自己重新置于危险之下,天一宗虎视眈眈,她不能拔出这把剑。
沉昭松开手,回头看了一眼秦疏影,想看她有没有别的动作时,却在秦疏影的眼睛里看到了从不曾有过的惶恐。
巨大的阴暗在一瞬间笼罩住沉昭与秦疏影二人,几乎要遮蔽天日。
嘶哑的声音从沉昭肩膀传来,近得好像那个阴影是贴在沉昭的耳边说话:“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沈照。”
沉昭来不及细想这个沈照究竟是何方神圣,眼前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在秦疏影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黑影如烟雾一样升腾,又缓缓往外扩散,首当其冲的沉昭已经被黑色吞没,秦疏影召出羽毛,想要挥开那些黑烟,羽毛却在黑雾的侵蚀下慢慢自燃。
那些黑色的雾气如同附骨之疽,从裸露在外的皮肤缓缓往里渗入,愤怒、痛苦、悲伤、绝望像海浪一般淹没了她。
在黑雾中,只有无心剑散发着微弱且不受影响的光,照亮了一边的蒲团。
一个人在黑雾翻腾之际,在谁都看不见这片区域的时候,坐在了蒲团上,伸着腿,搭着无心剑的剑柄,说:“哟,好久不见。”
语气轻佻得像哪家的纨绔子弟。
无心剑微微颤抖起来,那人笑着拍了一下无心剑的剑身,调侃着问:“这么想我?”
回应她的是一声响亮的剑鸣和一分为二的蒲团。
“什么啊,这么久没见了还这么凶,难道老朋友重逢,不应该高兴地共浮一白吗?”那人嘟囔着拢了一下蒲团,装作没有看到蒲团上乱七八糟新旧不一的剑痕。
收拾好蒲团,那人才站起来,在黑雾中畅行无阻,来到悬崖边,看着那些被黑雾吞噬的修士,轻轻笑了起来。
“多少年了,怎么还没有长进?你们又上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