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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第五九一章 杀佛顶 视如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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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

他眼底幽幽浮起一层生寄死归的妄尘,刀锋再无慈忍。

穹顶一战后,二将军再没这样一刀、一刀……剐血似的杀过人。

整个山塔回荡起戮杀孽畜时才有的惨叫,听久了,倒也不觉刺耳。长年寄居血蛹的活蚕偶尔破茧时,也能发出这种四分五裂的妙音。

逐渐,鲜血顺着石阶往下淌,形成了矮瀑,一层叠着一层……

二爷飘起的长发不慎卷上铃刀的刀锋,有几丝断发飘落,他索性解开裹缠着燹刀的发带,右手握紧刀柄,左手将长发束起,在后脑绾成一个髻,微启的血唇轻轻抿着带尾,一扯一缠,利落地打了个死结。

然后从后背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翎羽响箭,硬弓架在手臂上,刀收、装箭、扯弓——翎羽一震,响箭腾空!

骤然,穹顶明光皎彻,洞彻山塔的箭光如一道覆灭银汉的陨星,篆闪出血迹斑斑的金莲座下,久未镀色的阎浮檀金。

紧接着,一阵刺耳蜂鸣——“咻!”

山塔九层。

一盆又一盆的冷水倒头泼下,薛敬的睫毛上全是冰碴,浑身剧烈抽搐。

薛韫说,要将他这身脏污洗净,削成这人世间最干净的一尊“人牍”。

忽然,囚室四壁震了一下,浮土不断掉落,第一支鸣镝炸裂的响声与山石共振,带着鸣彻塔宇的信音,蛛丝一般钻进薛敬的耳朵里。

二爷攻塔了……

薛敬攥紧的双拳一张一合,手臂隐隐用力,想尝试撑断那两条禁锢着手腕的铁环,然而根本挣脱不开。脚腕就更不行了,他左腿肚上还扎着一根枕骨钉。

看来还是得从这老疯子身上下手。

殿下费力地睁开双眼,看见薛韫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不急不躁地哄着怀里的灰泥娃娃。他此刻才注意到那娃娃头顶的海棠玉簪,竟然是点翠的……

难道……

他轻轻闭上眼,收敛心神,试探道,“小叔方才说,人身三六九等,却没有您一处容身,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薛韫动作一滞,果然被他的话音吸引了,“你什么意思?”

薛敬甩了甩额发上的冰碴,费力一笑,“人都说,幼豺尚含清乳,病犬也有家温。就算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活着一刻都是受罪,不是还有一条死路吗?”

“死路?”薛韫长叹一声,惨然一笑,“我试过的,无数次……”

他像孩子般,开始念叨起这些年的委屈——

“出生时,我一个怪胎,原本是该被活埋的,死的却是那些接生的医官;”

“百天时,我被薛广义秘密丢进火场,又被母妃用命保了下来;”

“随后我被关进牢院,一直熬到二十七岁释放,故意泼脏了黄道宫里薛广义的寿仙图,以为终于能死了,你父皇又救了我,还派我去西北清平当他的傀儡;”

“在清平,五王拒绝了我的投诚,还是没杀我,却将我装进‘金笼’,当成谄媚卖笑的怪物,供那些外邦人取乐。清平屠城,全城的人都死了,我还活着……”

“再后来,薛峥登基,因为对我那些年与五王战部来往密切心存芥蒂,美名其曰留我在宫中修画,实则又将我软禁了十二年,直到赐我封号,派往应忠。”

……

薛敬惨笑着,“我薛韫恨不得掘了他薛广义的坟,吃他的骨,吸他的血!可你父皇却逼我‘尽孝’!”

……这个赐封的“孝”字,多么的讽刺啊。

他反复说着生无路生,死无处死,活着是受罪,梦里都如凌迟。

他怨毒地念叨着这些年来步步为营的委屈,像小孩子弄丢了心爱的布偶,只会坐在老板的店门前撒泼。

“‘吾以骨血代偿,愿吾儿残身封神,百岁寿甚’。”薛韫低下头,看向怀里的泥娃娃,怨念地笑起来,“母亲,您为何要发下这样的毒愿,让我此身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两滴血泪从他的眼角挤出来,又被夹进鼻骨边深刻的岁纹里。

薛韫温柔地笑了笑,眼神却异常凄冷,扶起泥偶,给薛敬炫耀般摇了摇,“这是我削的第一个‘人牍’——用我的母亲。”

那只海棠玉簪在娃娃的头顶摇晃着,是后宫嫔妃的发饰,镶着点翠。

果然,这只灰泥娃娃是拿秦夫人的骨灰制的。

薛敬抿唇吸气,“你可真是个疯子……”

人世一切怨憎会,相爱相杀。

秦夫人当年拼上全族之命,从火胎里保下的怪儿,非但没有对她感恩,反倒亲手掘出了她的一捧骨灰,削成了第一尊“人牍”。从此以后,薛韫将自己的三尺残身押上刑台,铡斧始终离后颈三寸高,因为母亲临死前发下的大愿,一个甲子过去了,那柄活络着将掉未掉的断头斧,始终没有落下来。

于是,他成了这座倒插的佛塔下,唯一一只不会被佛光普照的恶鬼。

“我是疯了……早就疯了……谁让她把我生成这副鬼德行,又不肯我痛快去死?她临死前还咒我呢……要我活够百岁……她好狠的心……好狠!”薛韫的嗓音近乎撕裂,“她、薛广义、还有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皇父,整个薛氏皇族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

“懦夫。”片刻后,殿下轻笑着说。

薛韫的头皮差点裂开,箭步冲过去,砸在他两侧的铁环上,“你说什么?!”

“我说你薛韫是个懦夫。”薛敬抬起染血的双眸,默默反转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奉劝道,“人活着,能活成个手脚健全的人,就要学会别给别人添麻烦。你死你的,活你的,削你的骨,改你的命,随便你痛快,但是你没有资格削别人的骨,改别人的命!”

利用锁环内仅有的一点空间,殿下忽然反手攥住薛韫细弱的手腕,压在了自己的手心下。薛韫毫无防备,一时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掌中的血污流了满手,他平生最恨与人触碰,登时崩溃大叫,快要将山塔的天顶震出个窟窿。

薛敬任他挣扎狂叫,死死地攥着,就是不松。

“小叔,您瞅瞅看……”殿下引着他的目光环顾四下,“您修的是浮屠塔,穿的是济世袍,画的是仙人像,唤的是舍利佛,可是一个甲子过去了,您除了在那只‘金笼子’里闲待的几个月,哪还干过一件人事?清平全县屠城,您看着;西北无数道人惨死,您下的令;蒂连山活祭生胎,您牵的‘红线’;这满山‘人牍’一片片活肉折割,您老亲手磨的刀……您都活到给人当爷爷的岁数了,却当真只有从母胎脱生的那一刻,浑身上下是干净的。秦夫人确实错了,她就不该将您生下来,她应该会死不瞑目吧……哦对了,您还说您想死却怎么都死不了?笑话,人若想死,神佛都拦不住——要不要侄儿送您一程?”

“什么——”

薛韫想要抽手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根带着血的钉子从薛敬缠紧的束腕里扎出来,隔着那层枯皮,用带毒的钉尖点刺着薛韫的手背。

“你——”薛韫大惊。他没想到,这人的束腕里竟一直藏着一枚枕骨钉,方才刻意用言语激怒,就是为了等自己暴怒时疾冲过来,与他近身的这一刻!

两名刀客见状,箭步冲过来,就听薛敬一声断喝——“别动。”

他刻意加重了毒钉的力道,“这么细的腕子,不用这狗钉子,我也能废了它。”

薛韫不敢动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枕骨钉,钉囊此刻就在薛敬手心里按着,一拨机簧就会朝自己的咽喉射|出来,抽手背的速度肯定不如那根钉子快,他便只能喘着粗气,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后退。

“小叔,不如咱们聊聊吧。”薛敬换了个姿势,平易近人地说,“岭南王现已入塔,不多时您应该就能见到他,不如就照侄儿先前所说,咱们老薛家的账,就让咱们自己人坐下来算。”

薛韫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烈衣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薛氏废物,就敢单挑塔内八十一尊金身刀客,侄儿以为他能闯到第几层?”

薛敬用在场刀客听不见的声音说,“那小叔又怎么能确定,这塔里的八十一尊金身都是向着您的?”

“就算不都是向着我,但此刻我与高凡目的无二,都是要直取那岭南王的性命,烈衣为了救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只可惜……也不过是给侄儿缝了一件镶着金丝的寿衣,早晚是要穿的。就是不知道,他备没备自己那份。”

薛敬再次缓缓施力,抬眸,笑拢,“您当二将军是什么人呢?”

薛韫蹙起眉。

“忘了告诉小叔,我们鸿鹄的大当家自来不做亏本买卖。”薛敬再次将嗓音压低,用嘶哑的气声说,“五层山塔的正南方有一个金笼池,连着一条通往灵耀观后院的通风井,是您丢残尸的地方,对吧?”

“……”薛韫的脸彻底白了。

“小叔,您这塔里的八十一尊金身,战的过谢冲带来的金云使吗?”

薛韫呼吸断促,枕骨钉在他的手背上捣出一个深深的针窝,快要破皮了。

“叫他们退下,您与我叔侄两人慢慢谈。快点!”薛敬威慑道。

薛韫忍了许久,无可奈何,只好朝几名刀客摆了摆手,“都退出去。”

然而,有两名刀客没动。

薛韫蓦地回头,“聋了么!我让你们退出去!”

那两名刀客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好生提醒道,“孝王殿下,上面有令,您不能和靳王殿下单独待在一起。况且,您现在有危险,我等更不可能离开了。”

“你!”薛韫震怒,“你们要造反么!我说了,退出去!”

其中一名刀客立时翻脸,当即冲了过来,照着薛韫的手臂就砍,薛韫大叫一声——同时,薛敬手心的枕骨钉迅速转向,朝着那刀客脖颈弹射——“砰”!

“呃——”钉子斜穿进那刀客的咽喉,他落刀的手方向一偏,削铁如泥的刀刃擦过薛韫的手臂,正巧被薛敬手腕的锁环接住了——霎时,锁环崩断!

薛敬左手解缚,迅速从小腿肚上拔|出那枚枕骨钉,反手撞向那刀客落下的铃刀,擦着刀刃炸起的金火,反向逼近刀柄,一钉子扎进那人的心脏!然后一把接住那人掉落的铃刀,快速将其余三个锁环砸断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薛韫吓得转身要跑,被薛敬甩动锁链,一缠一拽——一把将他捞了回来!

“小叔这是要去哪?不是说坐下来聊聊吗?”

薛敬拎着他的后领,悬空提起来,看向甬道里不断冒头的金身刀客,抬手擦去下巴上的血冰,咬着牙,“小叔,您这塔里的八十一只孽畜,本王哪舍得让二将军一个人剥?走,咱们去接他。”

又一声响箭震射,再次响彻塔身。

山塔上三层的石阶都被砸落的石门彻底封了,厮杀声回荡,沿路的火灯被刀锋盏盏断灭,残蛹翻覆的血浪深处,始终半开着一扇不能回头的门……

二爷再次扯弓,三箭上弦,弓臂上的弓萧剧震,弓弭反曲——凝准三名刀客的前胸——松指,震弦!

最后三箭齐发!

三名刀客同时被他一箭穿心,带着向后的撞力,又贯穿两名刀客的胸肋,狠狠地砸在身后的石墙上——五个人,钉穿了。

这第四层的塔门是被他用封刀生生劈断的……

岭南王瞠目结舌,指着他,“你……你这箭法……”

“哥哥教的。”二爷浑身浴血,继续往第五层走,“我一直未曾问过殿下,我哥的死,您参与了吗?”

“没有!”岭南王踉跄着,矢口否认,“我没有害你哥!薛韫,薛韫参与了!他、贺人寰,还有那陈维真……他们和高凡合谋!”

二爷侧眸凝视着他,“实话?”

“实话!”岭南王被他周身泛滥的杀气吓得呼吸不稳,“我没有——呃!”

下巴猛然被那只“鬼手”扼住,烈衣手背上近乎透明的皮肤血淋淋的,浮鼓着淡红色的蕊丝,孱弱不堪,又如骨钳般有力。

“你说没有就没有?”二爷拔|出匕首,一刀断开拴着岭南王的锁链。

岭南王吓得浑身发麻,不断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他退得太急,后背突然抵住了一排铁栏,蓦然回头,发现身后竟然是一片黑洞洞的塔坑,不知道有多深,下面依稀还传来了一丝丝鬼叫。

“这、这是什么地方!!”

“浮屠金笼海——薛韫济世救人的地方。”

“什么……”

二爷懒得再跟他废话,趁着下面的刀客还没冲上来,他随手从衣摆上撕下来一段布条,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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