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俞家人捻百草制成的,在医帐中用作重伤兵的助眠香。后来发现,垂死无救的兵将在闻到此香,能极大地减轻痛苦,安详去后,身骨绵软,犹若酣梦中。于是后来也作为清点战场的安魂香,为勇士送行,点燃后,余香久久不去。
不过,“红芦雪”在烈家军埋骨九龙道后就在北疆绝迹了,这回魏氏夫妇辞世,俞家后人又为他们启用了这种香,薛敬也是第一次闻到。
这香气中混有藿木和芦蕊的凝芬,还有一丝苦杏回甘,既洒然,又伤感。
“别难过。”薛敬轻声劝他,“戎砻甲铸……有后。”
二爷笑了笑,十分好奇,“剑甲传我时,你分明正在随无天赶往荷月河的途中,怎么知道的?”
“那个……”薛敬吞吐道,“你在荷月河上不是设有一条‘冯氏信道’么……我上船前找到老冯家的信亭人套了套近乎,他们就把人疆马道的消息告诉我了。”
“你!”二爷蓦地转头,好小子,连“冯氏信道”的消息都敢截!
薛敬再次收紧手臂,不许他乱挣,“你把人疆马道的消息都封锁了,我实在打听不到,又想时时了解你那边的情况,便只能在十八骑军营内想办法,好在贴身缝有你写给我的家书,他们认得你的字,坚信你与我最好。”
“……”二爷脸一白,气得直接失语了。
这人是在老虎头顶拔毛拔上了瘾,又要将虎皮扒下来当被盖,反了天了!
薛敬继续道,“‘重器留名,藏礼行义’——是你告诫我的,你将‘雪既’‘晴山’留名于烈氏剑甲,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二爷忽然就不动了。
薛敬将下巴搁回他肩上,“你不是还跟韩世伯说,等日后得空,要我亲手将‘晴山’二字刻在你剑柄的月环上,还说我当年在九则峰的兵刻棚里跟老倪学了半宿的刻字,不学以致用就是白瞎了老师傅的教诲。”(前情:104章)
二爷瞥了他一眼,这冯氏信亭人也该摸摸底了,怎么什么芝麻大的事都跟他说?
“既如此,晴山剑留铭,二哥哥想好用什么字了吗?墨色呢?”
二爷当即婉拒,“现在不必,还不是时候。”
薛敬一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爷转眸正色道,“我的剑,要你在九霄亭史战碑前留刻,天水描金帝王书。”
字字掷地,若远山惊鸿。
他两指夹着那片叶子,对着光影晃了晃,“就小篆吧,和海棠灯上一个字样。”
薛敬心绪激荡,攥紧他的窄腰,摩挲着,想贴近去亲,可活肉到了嘴边,又不敢轻易去碰,便用滚烫的眸光在他眉目间逡巡,眸光似着了火,沿着他锁骨处往上瞧,这人眉目湛然,隽若朗月,是茫茫人海中一叶清秋色,半提红芦雪。
只这脾气不好。
得骗他自己送上来。
恰好一滴水珠顺着他鬓角的发丝淌落,在下颚泛起水光,应是方才走马穿林,不慎蹭上的蕉露,正顺着喉结往心襟里淌。他心口飘出的红芦雪香若有似无,好似燥闹的秋蝉于伏末的火夜里,趴在心尖上褪茧,霎时焦得殿下口干舌燥。
薛敬拼命克制着自己,忍着没去招惹他,片晌又把自己憋得窜火,于是这会儿又往人家耳根子上讨烦,热吸冒着水汽,比蕉露还要湿涩。
二爷不知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只道是这马背太窄,他两人彼此挤着,不能总要求他将脑袋往远处搁,只好耐着性子,被他热烫的鼻息反复骚扰,加之那缕碎发反复扫弄耳膜,越蹭越痒。
“我帮你吹吹。”见他辗转不得舒爽,薛敬故意用尾指将那缕缠绕他耳垂的碎发挑开,慢吞吞地撩拨。
二爷深深吸气,想摒弃那抹反复往耳蜗里吹送的热气,奈何身不由己。
等了片刻,实在耐不住,“吹的……不解恨。”
薛敬随手便从穿梭而过的林叶间扯下一截水松,用松针上鳞形叶片去拨弄他耳垂上的红色软痣,间或往鼓膜上轻刮。霎时一股热浪卷袭全身,二爷情急勒马,赤松马一声惊鸣,原地轻踏。他人发起颤,头向后抵在薛敬肩头,克制着轻喘,耳尖红得几欲滴血,松叶如水鳞般爬满后背,酥酥麻麻蛰了满身情斑……
殿下没这么轻易放过他,舌尖□□着他红透的耳垂,故意在耳蜗里打转,指尖沿着颈线往下,停在薄罗半掩的心口,那里剧烈起伏,像温藏着一面恼人的鼓。
红芦雪香沁人心脾,可闻进二爷鼻息里,却似烧不干的人烬,刺骨的血腥。
“想个办法……”
想个办法,驱散那抹侵蚀人骨的雪香。
这人央求着,眸心蕴水,情动难耐,低语时眼神恍惚,似分不清现实梦幻,可薛敬知道,他清醒极了,每吐出一个字,都成扎进心鼓的刺。随即托捧起他的腰,让他紧靠着自己,用腿根撑稳,温柔低语,“好闻的,你瞧他们走远了……”
二爷茫茫然抬眼,漫天却只有草木摇影,人烟难寻。
遗黎多半惊人觉,哀死同袍殇。
每每送征后,红芦雪烬,烧人肝肠。
所以即便情颠心荡,这人也从不丢盔弃甲。薛敬心疼不已,将拇指覆在他血凝般的唇珠上,沿着修长细弱的颈线一寸寸向下,感受他喉结的起伏,肆虐的心跳,以及被血肉填封恰到好处的每一寸皮骨……
他分明是莲中仙,这般霞姿清癯,此生当赏尽国色,不该跌宕。
“若你心有不甘,夙愿难偿,便是我的错。”
这么一想,薛敬的心就更疼了。再瞧他眸心哀尘满布,少见欢愉,雪色面容只那一点朱红点绛,病恹恹的,巧思精明的糊涂命。心间忽然涌起一阵怒意,竟失落地责备起对方,“雪面红芦色,计较半生……”
二爷猝而一笑,“那是薄命相……”
“不,那是显贵身。”
薛敬咬住他水红色的唇珠,狠狠吸吮,报复似的提醒他避谶。
“我现在还没资格给二哥哥的剑留刻,那要不先换个地方试试,你身上。”
随即撩开他散开的衣袍,捻着火的手心贴着小腹的肌理往下,二爷没料到他要在马上直接来,吓得直往后躲,然而退路被封,他只好告饶,“不行……”
薛敬四下张望,“无天撤了。”
“螽鸣肆虐……”
“虫子也不行?”
二爷死死地攥住他的手,再找理由,“不行,会脏……”
薛敬二话不说,解下绑在左腕上的发带,在手心叠缠几圈,隔着细纱。
“这样就不会了。”
随即,细碎的呻|吟从二爷喉间溢出,攥紧薛敬手腕的手指开始松懈。
薄纱的触感与手心不同,纱纹粗糙,二爷双腿抖得厉害,脚面几乎撑不住马镫,赤松马不知主人正在受什么磨难,还以为他不断地夹紧马腹是要自己快走,于是仰头嘶鸣一声,扬蹄便跑。二爷果然双脚脱镫,人向后仰去,被薛敬稳稳接住后,直接替换了他的双脚,蹬紧马镫,另一只手接过他手中攥紧的缰绳。
“我驭马,你靠在我怀里。”
身边树影闪过,二爷控制不住从喉间挤出的哼喘,又唯恐虫潮掠境瞥见他如此不堪,慌乱之下,只得将马鞭横咬进齿间,头枕在那人肩上,拼命憋着。
红芦雪香刺激着鼻息,可他没办法拒绝,床笫之好变成了如今能驱散人烬的唯一一味解药。
“二哥哥活得这般苦,山川草木都许你疯,不必忍。”
“再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见他情热难耐,欲生欲死,双腿搭在马背两侧,无论如何也合不拢,脆弱地痉挛着,寻生无渡,求死无门,漫天金光都成为催人死的情蛊。他放弃般发出一声喟叹,咬紧马鞭的唇间似抿着一汪血,热汗沿着鬓角往下淌,前颈微微仰起,喉头鼓动,肤白如练,片片泛起血丝。
薛敬伸手将马鞭从他嘴里拿开,粘着露水的指尖摩挲着他的唇,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耳垂,忽然,这人喘声加剧,人像是被氓蜂蛰了,痛苦哀吼,胸膛弓似的弹起。
“怎么了?!”薛敬发现不妥,手几乎攥不住他颠颤的腰,“怎么回事!”
二爷此刻双眼迷蒙,花白一片。
浑身每一寸毛孔都像是浇筑了滚沸的水银,脏腑错位,滚血逆流,心口却仍是冷的,腹肠里总有一处凿不到的血肉,痉挛般刺痛。他无意识地攥住薛敬的手臂,像是在溺水时扒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本能地攥死,指甲死死地抠进肉里。
他在情巅求禁人欲,人欲却狠狠报复了他,生不如死。
“难受……”央求似的,他眼角蕴含水光,却不是眼泪。
情喘逐渐化为惨叫,一声凄似一声。
红芦雪香扫清人烬,同袍死在归征的半途,没一人如他这般快活。
他活不该……如此快活。
福祉,是燃尽香骨的长明灯搓起的一寸灰,他在万骨埋高的人巅贪欢一晌,死不足惜。
“季卿!季卿!!”
可不管薛敬怎么喊,二爷充耳不闻,这人活像是封闭了五感,再这样下去,淤血倒灌,他会暴毙当场。
浑身筋骨似寸寸断裂,腹内剧痛难忍,二爷觉得自己像是被切割成一片一片。
“救我……”裹命似的哀叫。
双眼模糊,浑身被冷汗湿透,情潮和情苦同时折磨着他,人欲复式地摧毁着他的意念,逼他示弱,身体伏在马背上,指骨攥紧缰绳,抖成筛糠。
“抬身!”身后传来那人一声低吼。
“我救你……”
随即,二爷只觉自己被人从深陷的泥沼了一把捞起,坐上云端。
他不再云淡风轻,不再游刃有余,彻底化身刀滚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人身,承载不住数以万计的悲欢,既然身负枷累,就亲手帮他卸掉。
颠簸中,殿下一边克制着在他耳边粗喘,一边掰过他的头,将他咬死的双唇挪到自己唇间,细密地索吻,将他那痛苦又快活的情叫一声一声吞下去……
“生死有命,你不能一直背着他们走。”薛敬强忍着,说出的每一个字几近温柔。
“你快活,他们才会快活。”
“你不甘,他们就只能做野鬼孤魂……”
“二哥哥,十三年了,他们想离开这里,你放他们走吧……”
……
那一刻,红炉雪香,散了……
飘落满眼白絮,雪一样。
“你我生来,皆是人尘……”
“但我无悔。”
……
二爷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马背下来的,被塞进溪田的草棚时,他才一下子惊醒。
马儿更是遭了殃,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被逼着在这冬日的岭南深山里,被主人赶到一处矮瀑下,逼着洗冷水澡。
薛敬揣着干衣从抓紧草棚的时候,已近黄昏,见二爷没睡,正孤零零地坐在柴火边,披着狐氅一声不吭地烤火,深衣已经烤干了,穿在身上暖烘烘的。
“这里离百草阁不远。”
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薛敬将湿发擦干,把干爽的新衣放到他手边,指着棚外那片药田,“都是阿灵种的,这间草棚是小敏帮她搭的,柴火是前日来养伤时我自己捡的,在田垄上,给阿灵烤了甜薯,她没吃过。”
二爷默默点头,还没彻底回神,眼光紧盯着手旁的干衣。
“这衣服……”
罢了,就当这新衣也是从药田里自己长出来的,反正这人总能变出各种花样来。
薛敬将热好的水壶塞进他怀里,满脸泛着荣光,“二哥哥如今,竟这么需要我?”
“嗯?”二爷一瞬间闪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色一沉,有点挂不住色,只好转身束脩,竭力遮掩。
薛敬紧挨过去,脱口而出道,“若没有我,你怎么快活?”
二爷一下子清醒了,皱起眉,“你说什么。”
薛敬自觉失言,忙道,“我是说……我平日不在时,你怎么……怎么……”
“起开。”二爷摆回冷脸,一个字都不愿与他多说。
可殿下不依不饶,攥住他的手腕,偏要问出个长短来,“告诉我。”
二爷无奈,只得敷衍他,“人欲若狼虎,你敲它一敲,是可以灭的。”
“不让灭!”薛敬猛地将他扑倒在草垫上,凑到他脸前,“你不会,我教你。”
二爷头晕目眩,腰间酸软无力,根本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