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游稚欢呼着跑到树下,双臂微张,满脸惊喜,语调扬得老高:“你在等我么?”
哑巴仍是那副冷淡模样,手一松,包袱正正落入游稚怀中,砸得他向后一个趔趄。游稚连忙接住,刚想抱怨,便见哑巴翻身下树,落地时身形极稳,随即一把拎起另一个包袱,干脆利落地挎在背上。
游稚嘿嘿一笑,单肩扛起包袱,伸手便要去牵哑巴的手。
才走了两步,哑巴蓦然抽回手去。
游稚微怔,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刚刚升腾的雀跃被泼了半瓢冷水。
然而,下一瞬,哑巴竟反手扯下他肩上的包袱,将其挎在靠外侧的肩上,远离游稚,而靠近游稚的一只手则微微抬起,像是习惯性地悬在半空,却又有些局促不安,似是在等待什么。
游稚一愣,紧接着大喜过望,心头像是被热浪翻腾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半牵半抱地黏了上去,兴奋得像只抢到鱼的狸猫:“哑巴!我果然没白疼你!这些日子也算带你四处骗吃骗喝……”
路过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眼光,游稚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闭嘴,眼睛却是眯成了一条缝,拉着哑巴不住傻笑。
“对了!我跟你说,那个鹤年散人走之前特意留话——”
他将禹贯临别时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哑巴,想看看他是否有所反应。
哑巴神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末了,还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得不像是在听自己身体相关的事。
游稚见状,竟比本人还急:“你倒是惊讶一点啊!你这病是能好的!”
哑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
二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云岫山,半月后,七大门派将在此地汇聚,举办十年一度的仙林大会。
此会由七大门派轮流执掌,负责妖物投放、赛事搭建等一应事宜。当前的仙林盟主乃是玄林观掌门顾温,十年前的百宝仙境探索便由其主持,能在那等险地将死亡人数控制在百人以下,实属不易。
而此次仙林大会的主办方——千花岛,则是七派中最神秘的门派,岛上只收女徒,平日里与外界往来甚少,却无人敢轻视。
游稚对仙林大会并无太大兴趣,他下山前,师父从未与他提及修仙界的事,唯一的见闻,便是那面水镜。
他小时候最喜欢扒着师父的袖子,让他取出水镜看“山下人的日常”,却没想到,看着看着,竟养出了奇怪的畏惧情绪。
其中缘由无他——
水镜里大多是女子,或持刀舞剑,或翻云覆雨,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凶,动辄掌掴恶奴,棒打登徒子,最狠的甚至提刀追杀负心汉。
有一次游稚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感慨道:“山下人可真厉害!”
师父似笑非笑:“你怕了?”
游稚连连点头。
于是,师父给他倒了杯茶,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道:“那便该长个心眼,少去招惹。”
彼时游稚年幼,并未深究师父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老实可靠”的男子更值得信赖,比如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
他本以为此生会一直留在山上,日复一日地练功、玩闹,直到身体衰老,归于尘土。
可命运终究是捉弄人的东西。
下山后,游稚见识了许多人,也被骗过、算计过,渐渐悟出“人心难测”四个字。
可偏偏,他对哑巴,生不出一丝防备。
他隐隐有些期待,或许,这个性子古怪的哑巴,就是自己命里注定的那个人。
然而,哑巴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问了也不答。
游稚不死心,半月来旁敲侧击,却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套出来,倒是把自己的过往挑挑拣拣地说了个大半。
他讲自己刚下山时如何被人骗得团团转,又如何险些被卖进“温柔乡”,更夸张地模仿自己当年如何哭喊着逃命,把哑巴逗得不轻。
哑巴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翻开游稚的手掌,写下寥寥数字,算是回应。
游稚渐渐习惯了这般交流,拉着哑巴的手一晃一晃地走,倒也觉得有趣。
他原以为哑巴武功一般,哪知这厮打猎烤鱼的本事倒是一绝。
哑巴的包袱里竟备着盐巴和香料。
有一次,他顺手掏了个蜂窝,将剖开的河鱼抹上蜂蜜,再洒些香料和盐,火候掌控得极好,外酥里嫩。
游稚咬了一口,险些把舌头吞下去,连连惊呼:“哑巴!你该去当厨子!可惜不能吆喝,否则这手艺,开家酒楼都能名震一方!”
哑巴抬眼看他,似是在认真思索这个提议。
游稚噎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挺有道理。
他望着哑巴,忽然有些憧憬。
或许哪天,他真能带着哑巴,开家小酒楼,一边卖酒,一边打打闹闹地过一辈子……
于是游稚又多了一个喜欢哑巴的理由——做饭比师父厉害多了,而且还比师父好看,尤其是烤鱼时那副家庭煮夫的俊俏模样,简直越看越喜欢。然而哑巴除了让他牵手外,并未作出任何亲昵举动,就连他下河洗澡时都会自觉避开,一个人坐在树顶,不知在想些甚么。
游稚自一索会接下探查仙林大会的任务,便拉着哑巴同行,未曾思量带着这人是否妥当,只想着能日日见着,心里欢喜,竟不曾觉察情愫暗生。二人风餐露宿,偶尔宿于山神庙或废宅,若遇无处可歇之夜,便蜷缩林间,将就一宿。大多时候,哑巴守夜,游稚倒头便睡,睡着了还不安分,半夜里总要蹭着哑巴,像条蚯蚓一般缠上去。
如此相处半月,游稚不觉异样,直至某日晨光微熹,他自荒唐梦境中惊醒,发觉身下肿胀得厉害,登时惊叫出声:“哑巴!我生病了!我会死么?!”
哑巴正从溪边洗漱归来,闻声色变,快步上前,按住游稚双肩,目光焦灼,似在询问何处不适。游稚慌乱之下,竟抓着哑巴的手按向身前,语无伦次地道:“哑巴你看!肿得这么大!呜呜呜……我不想死!我才十八,还没成亲呐……”
哑巴的手蓦然一僵,似被火燎般猛然缩回,绯色自耳廓攀至颈项,连胸膛都泛着淡淡的粉意。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觉眼前人哭得可怜巴巴,鼻尖微红,眼尾沾泪,衣襟微敞,露出少年人未曾雕琢的锁骨,胸膛因惊慌而起伏不定,竟比晨光更耀眼几分。
游稚懵懵然未觉,等过了一阵,那处不适竟自散去,旋即惊喜道:“咦?我好像……好像没事了!这次不会死了罢!”
哑巴耳根烧得更红,目光飘忽,嘴角却不知怎地微微上翘,像是极力忍耐着笑意。
游稚见状,忽觉此人向来冷冷淡淡,难得露出这般表情,顿觉新奇,直勾勾地盯着看,瞧着瞧着,心头竟生出个古怪的念头,竟想凑上前去,狠狠亲上几口。
二人一路行至云岫山,林间小路渐宽,潺潺溪流汇聚成江河。距仙林大会尚有半月,七大门派已先行入驻,历练弟子则三三两两赶往,各派散修也相继聚集,气氛渐渐热闹。
游稚的任务乃是探听大会动向,至于细则,并未明言,最终酬劳亦视消息价值而定。若能混入百宝仙境,取得仙物,则可获黄金百两起,按物论价,上不封顶。
此任务听来颇为诱人,然则一索会公告已挂两日,竟无人敢接。毕竟七大门派眼皮子底下,探修道秘辛已是取死之道,遑论潜入百宝仙境,取仙器而逃?
可游稚不同,他生性无拘无束,计较得少,只觉这任务新鲜刺激,正合自己胃口,更何况,那“百宝仙境”四字自有股魔力,令他心生向往。
百宝仙境乃上古遗境,每十年现世一次,各派弟子前赴后继,以期寻得神兵利器。千人入境,死伤百计,然而那片埋骨之地,却从未阻挡后来者步伐。
因仙境内所出之物皆为古时遗珍,自生灵气,远胜寻常法宝,世间工匠无论如何仿制皆难以匹敌。然则所得法器多为镇派之宝,供世人仰望,实战之时鲜少动用,反倒成了门派底蕴强弱之衡量。
“这便是我打听来的消息,”游稚朝哑巴道,“仙林大会共七日,前后三天为猎妖大会,各门派弟子入山降妖,不得携带食物,全凭本事狩猎生存;其后便是盟主角逐之战,先过门派考场,再是两两对决,胜者晋级,直到决出盟主。听闻今年主办方是那劳什子尼姑庵,她们布下的考场,定然别有一番风景。”
修仙门派向来讲究威仪,此番大会观者如潮,不仅设有万余席观景台,更有专门弟子支撑水镜,以供山下百姓与各方修行者一睹盛况。七日生死缠斗,乃人间与修仙界十年一度的盛事。
“我打算混在人群里,大隐隐于市嘛,”游稚兴致盎然,“人多口杂,说不得某位上师的旧情人来看比试,随□□个糗事,我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待盟主选定,百宝仙境开启,便趁机混进去。哑巴,你随我一道如何?”
闻言,哑巴脸色陡变,张口似要劝阻,喉间却只挤出一声低哑的“啊”,急得他忙在游稚掌心写下“不可”。
游稚见状,眸光微闪,笑嘻嘻道:“哑巴,你在担心我?”
哑巴手指微顿,似是不愿承认,却又飞快地补充道:“探消息可万不可入百宝林”。
游稚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发甜,偏生嘴上不肯松口,打趣道:“罢了罢了,金银百两如何比得上你?反正你会烤鱼,我会打猎,咱们饿不死就成。若是你愿意,做完这单,咱们寻个安稳地方,再不管那劳什子的命定之人,便在一处安生过活,如何?”
他语气轻快,似是玩笑,可话落之时,连自己也愣住了。
他居然在与哑巴认真商量以后。
二人一路往仙林大会去,哑巴惯常选择僻静山道,似有意避人耳目。行至途中,忽闻林间有窸窣异响,游稚下意识撞上哑巴背脊,正欲开口,便被他捂住嘴。
“前面有人?”游稚以唇语示意。
哑巴颔首,轻轻抬手,指向前方。
此处地势偏僻,四下无人,唯有瀑布轰鸣,水声震耳,若非哑巴天生警觉,寻常人断难察觉。
二人静伏林间,透过层叠树叶,果见前方有两道人影。
游稚不禁感叹,向来只听瞎子耳聪目明,今日倒是见识了哑巴的敏锐。
二人悄然靠近,定睛一看,那二人竟似在缠斗,时而扭打,时而纠缠,未几,便紧紧贴着一棵大树。
游稚与哑巴趁着惊飞的鸟雀,隐入枝叶繁茂的树梢,窥得一线光景。
只见那身形高大的青年,正将那稍显娇小的少年紧紧抵在树上,三两下扯去他的腰带,露出一截莹白修长的腿。少年双颊酡红,眼角微泪,双手勾住青年的脖颈,主动索吻。
衣衫半褪,曳地而落,青年精壮的胸膛肌理分明,而少年肩颈轻靠树干,露出一抹诱人的弧度。
哑巴瞬间看懂那两人在作甚,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想走却又不能走,游稚则死死抓着他的手,指尖时不时捏上一把,心中满是疑惑,心想这两人斗的是哪门子法,怎地衣衫不整,身子紧贴,竟与寻常比武大相径庭?
耳边偶尔传来些断断续续的低语,那漂亮少年道:“你的使命怎么办?”
青年答道:“管它劳什子的命运,在我眼中都不如你重要。”
少年语调零碎道:“那……那等着你的……那人怎么办?”
青年眸光沉沉,握紧怀中人,声音低哑道:“什么命中注定,都是老头儿的疯话!照儿,此生……我不要旁的什么人,只要你……”
少年动情地吻了上去,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二人渐渐移至潭中,瀑布跌落的水珠氤氲了整个夏日午后,水雾蒸腾,流淌着难言的暧昧。
这一幕,叫游稚看得愣住了。
他心中朦胧的一角仿佛被轻轻揭开,那健硕男子的面孔竟不自觉地被换成哑巴,而少年白皙的脖颈,艳色微染的脸庞,竟与自己渐渐重叠。
他怔怔出神,恍惚间,胸腔里腾起一阵异样的灼热,指尖被包裹着的温度更是燎得心跳加快。他竟不自觉地攥紧了哑巴的手,手心微微发烫,明知该放开,偏偏又不愿松开。
反观哑巴,全身已僵得如石刻一般,别过头去不敢看游稚,胸口如潮浪般起伏不定,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潭水中的两人才执手上岸,少年雪白的皮肤染着欲色未褪,而青年则满目温柔地为他披上衣裳,仍旧恋恋不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