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后的五一假期,在王成的帮助下他给沈大关办了葬礼。其实也不算什么葬礼,因为他根本也没喊沈大关那些狐朋狗友过来。
结束后,王成走过来拍了拍沈望的肩膀。
沈望偏了偏头:“成叔,我没事。”
王成这次手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个屁!臭小子别装成熟。才多大点人,该难受就难受,该哭就哭。”
沈望被拍得一个踉跄,脸上有些无奈:“成叔,你真是的。”话到嘴边有些哽咽。
王成的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一点,带着力量:“他们人是走了,可你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的。以后该干嘛就干嘛,好好上学,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知道。”
“你最好是真知道。”王成看了看沈望,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现在都跟我一般高了啊。”
沈望躲开他的手:“其实我现在已经比你高了一点了,你没觉得吗?”
王成笑了起来,“真的假的?”
说着揽着沈望的肩带他走出了墓园。
“说真的,晚上用我陪你睡觉不,一个人害不害怕?”王成说着做出鬼脸逗沈望。
“才不用,我已经不怕鬼了。”沈望挣开王成,跑远几步,回头说:“成叔,你真是幼稚。”
夕阳斜照在两人身上,身上的冷意被冲刷褪去。
从墓园出来后,王成带他吃了晚饭,才送沈望回家。
空无一人的家里,沈望打开了客厅的灯。
他站在进门处,看着屋子。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熟悉了十几年的环境。住在里面的人却越来越少,现在只有他了。
刚才王成说他现在还怕不怕鬼,让沈望想起了小时候。
沈望五岁的时候就一个人睡了,那时候不习惯,晚上总会做噩梦。他每晚被吓醒时,都会在黑暗中跑着穿过客厅,跑到爸妈的卧室,扑到他们中间,才能重新入睡。
看着从一个卧室到另一个卧室的距离,现在的他几步就能走过去。可小时候,在每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他都觉得这段路好长好长,要跑好久才能到达。
不过,长大以后,沈望已经不再害怕一个人睡,也不再做噩梦了。
他安慰自己。
一切都在向前,一切都会变好,他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
有没有沈大关,他的生活都没差。
一个人,也能好好的。就当这是个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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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五一假期之后了。
假期的那几天,钱池常常在他家,钱池妈妈做好饭让他带过去,监督沈望吃饭。
来到八班座位上,他的桌兜里装了很多试卷,被钱池叠成了厚厚一沓。
他想起什么,问前桌的男生,“这次期中成绩出来了没?”
那男生指着讲台,“运动会之后就出来了,在讲台上贴着。”
“谢了。”
沈望拿着水杯,起身往讲台走去。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次,五十三。
抓着水杯的手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紧了紧,他走出教室。
水房有人在排队,他站在队列之中。
水龙头流出热水,他想到高一入学后的那次开学考,原来他自以为的努力,结果就是比原来还要倒退一名。
沈大关说的没错。
沈望没注意,热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流到他手上,他没拿稳杯子,热水撒了一地。
“你没事吧?”后面排队的人问。
“没事。”沈望捡起水杯,低着头往洗手间走。
凉水冲在他手上被热水烫红的地方,灼烧感和凉感在同一时间刺激那块伤处。
预备铃响了,沈望关紧水龙头,拿着杯子回到班里。
钱池正在交作业,看到他空的杯子,“干嘛去了?”
“洗杯子了,好几天没用。”
“哦,”钱池把作业交完,“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饭啊,我妈要做好吃的。”
“好。”
上课了,沈望坐在最后一排,老师在讲台上走动讲课,班里的同学在他眼中,成为了一个个小方块。他将整体纳入眼中,耳朵却成了空旷的水泥地,风声都在其中回响。
沈望端正坐着,看着老师,却听不进一句话。
时间过得好快,一节课过去了,沈望还在那样坐着。
钱池用胳膊肘撞撞他,“走了,大课间跑操了。”
沈望才回过神来,“好。”
他却拿起水杯。
“你拿杯子干嘛?”钱池奇怪地问。
“哦,拿错了。”沈望放下杯子,走出教室,“走吧。”
钱池看着他的背影,看了看他还展开的书,老师上节课讲的部分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写下一个字。
钱池跟上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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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沈望吃过饭,在屋里写作业。
习题册摊在桌上,拿着笔的手却迟迟未动。桌上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11”了。
沈望回过神来,猛地放下笔,伸手搓了搓脸,脸埋在臂弯里。
沈大关说的没错,是他在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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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前沈望见他的最后一次,那天沈大关格外开心。
他夹了颗花生米,醉着的脸上挂着笑容:“等过几天我就有钱了,到时候老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子也能沾沾光。”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又晃着头笑着喝了口酒。
沈望坐在他对面,沉默地吃自己的饭。
见沈望不搭理自己,沈大关也没管他没反应,继续说:“要我说,到头来还是得靠你老子我。”
沈望抬眸,没好气地回答他:“少做梦吧。”
“哈。过几天你就等着看吧。”说完喝了口酒,又说:“要我说,你就别上那个学了,大晚上还开着灯,有什么用?不如跟着我混。”
沈望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沈大关脸上显出一丝嘲讽:“刚开学你班主任还跟我打过电话呢,你成绩也不好啊。别总是想着你妈跟你说的话,什么学习改变命运。呵,有些人啊,就没那个命。”
沈望先是一顿,捏着筷子的手上青筋突出,他将筷子重重的往碗上一放,用可笑的眼神看着沈大关:“你才是在做梦吧。真以为天上会掉馅饼?我劝你踏踏实实的,到时候被人骗的一分钱都不剩,我可不会帮你。”
说完他端着饭碗去了厨房。
沈大关“嘁”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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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愉快的一次谈话,成为了沈望关于这个父亲最后的记忆。
对于自己这个父亲,沈望好像没有太多感情,但也有感情。
还小的时候他也感受过父爱,那时候沈大关还干着长途司机的活儿,几天才能回来一次。可每次回来沈大关都会抱着小小的沈望,问他“想爸爸了没有?”小男孩就抱着爸爸的头,用稚嫩的声音乖乖地说“想了。”还会亲亲爸爸那有些胡渣的下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大关开始酗酒,三天两头烂醉,不再关心家里的事。
直到刘萍萍去世,他都没有改过。
沈望有些嘲讽地笑了。
他说沈大关做梦,天上不会掉馅饼,钱不会砸到他头上。
那他自己呢,是不是也在做梦?
上学真能是出路吗?
沈大关永远也不会知道了,自己生前跟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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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沈望就没办法好好上课了。他没办法专注地去听老师口中说着什么,也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做题。
他看着那些字眼,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又一次月考后,魏丽淑喊他来了办公室。
那天魏老师跟他谈了很久,他只是一味的低着头。
他不敢直面魏丽淑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不甘,更害怕看到她流露出的心疼与惋惜。
沈望开始迟到,整日睡觉走神。再后来,他开始不来学校,逃课,一个人去安静的地方,或者在家里瘫着睡觉。
王成接到过魏丽淑的电话,可不管他怎么劝说,沈望也没改变。
那学期的期末考试,他没来参加。
钱池带走了他的假期作业,去他家敲门,很久也没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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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魏丽淑进行家访。
那天上午,她从叶筝家里离开时,叶筝领着她出门。
“老师要回家吗?快中午了。”
魏丽淑站在自行车旁,摇摇头,“我还要去沈望家,他家就在这附近。”
叶筝点点头,她看过班里的信息表。
“好了,你回家吧。”
“老师再见。”
叶筝回到家里,翻着冰箱,“姥姥,家里没有雪糕了,我现在出去买。”
姥姥正在淘米,“去吧,打着伞去啊,外面太阳正毒呢。”
“好。”
叶筝步行去巷口的超市,拎着雪糕走出超市门时又遇见了魏丽淑。
“老师?”
“叶筝啊。”魏丽淑停下来。
叶筝看着她的表情不是很好,从刚才到现在也就十分钟的时间。
“沈望家里没人,我过几天再来吧。”魏丽淑说,犹豫后她又问,“叶筝,你有没有在附近遇到过沈望?”
叶筝摇摇头,他们两人的家虽然在同一条巷子,可是这条巷子很长,两个人分别住在头与尾,叶筝上学坐公交时偶尔见到他比自己早一站上车。
叶筝犹豫了下说,“不过,我以前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他。”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