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放出了一个纸鹤状的传讯纸,通知了自家师姐。
做完这些,他心里一松,大摇大摆地撑起了他身为“仙人”的门面,踏入了淇定的大门。
甫一进门,立马便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几个。
来人除了县里的守卫,还有名特别的人——县长的大儿子许寿。一见来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他便立刻拿出了自己曾面对大人物时的态度:放低姿态、夸耀、吹捧,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没一会就把几个涉世未深的仙门弟子夸得轻飘飘的,被半推半就着,就被请去了县里最好的酒馆喝茶。
酒足饭饱,司景闲才想起了正事。向许寿问起了县里有没有来过外人。
这一问,许寿立刻面露难色,解释起因淇水县位置特殊,这里常有流民伤员逃难而来,而他爹又是个随遇而安的,崇尚无为而治,从来都是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过去,倒也都相安无事,此时仙人突然问起,他也不好回答。
“不过……”许寿提起:“或许有人能为仙长引路。”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司景闲领着一众师兄妹走出茶楼,穿过各路小房屋,抵达了许寿口中的地点。在那里,凌烨已经等候他们很久了。
青年素衣执剑,长发如水披散在肩,如天上皎皎明月般夺人眼球,和周围充满乡土气息的环境相比,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十岁左右的孩子。
他向司景闲一躬身,礼貌地喊了一声:“仙长。”
迎接他的是骤然拔出的剑。
司景闲一手紧握手中罗盘,一手拿剑指着他。压下心中惊惶后,他疾言厉色地质问道:“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晦物的气息?”
在他的眼中,这两人都或多或少地被晦气缠绕,其中青年人身上晦气较少,小孩子身上晦气较多,但奇怪的是:相比起真正的晦物,他们身上的晦气还没有浓密到那种程度。
凌烨面对指着自己的剑,不躲不闪,只是低眉顺眼地解释道:“草民名凌烨,曾也是青濯仙门中的一员,后因犯错被逐出师门,流落至此。”
“至于这孩子,身世凄苦,其父母村人皆死于晦物的魔爪之下,靠全村人拼死相互才逃过一劫。我发现他时,整个村子已经被晦气填满,他在村中挣扎太久,自然也就染上了不少晦气。而我与他在此生活多年,也或多或少染了些晦气。干扰罗盘搜寻,还请仙长见谅。”
闻言,司景闲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但即使凌烨言辞凿凿,他也没有忘记仙门的教导,手中剑依然高举。只见他撑起架子继续质问道:“凌烨……你就是几年前那个叛出师门的人?我要怎么相信你?”
凌烨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岚却先一步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仰着自己那张极具有欺骗性的可爱脸蛋,眼泪汪汪地挡在了凌烨身前。
“别伤害先生……先生是被我连累的!如果仙人哥哥要杀,就杀我吧!”
他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声音中还有些害怕带来的颤抖,好不可怜。
谁会怀疑一个孩子的话呢?”
司景闲:“……”
这让他怎么下得去手?
凌烨叹了口气,蹲下身把岚拉回怀中,仰头诚恳道:“仙长,我当年受晦物蒙骗,向自己同伴挥剑,四年多来,无数个日日夜夜皆懊悔不已,若说这世上谁最恨晦物,那便非我莫属了。还望仙长网开一面。”
犹豫半晌,司景闲还是放下了剑。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冷血的人,现在被这两人这么一说,很快就软了心,选择了相信他们。
并且,一下子少了两个需要调查的晦物方向,他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对上岚亮闪闪的大眼睛,司景闲不擅长安慰,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起了他们追查之人的去向。
对于萧喆的事情,凌烨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他微微俯身,道:“对仙长追查之人,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我认为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一会若见面,还请仙长斟酌后再做选择。”
有他们两人的例子在前,算是给前来的仙长打了个预防针。
在凌烨的引领下,司景闲一行人很快就顺利见到了萧喆,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医师守在他身旁,童漓也在其中。
床上人眼窝深陷,面容憔悴,摇摇欲坠,一看就是受过重伤的样子。他一见来人,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乎对仙人极为惧怕。
司景闲原本跃跃欲试的剑此时又拔不出来了。
眼前人虚弱缩在床笫间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师姐口中罪大恶极的晦物吧!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装作恶狠狠地逼问:“你身上晦气缭绕,必是和晦物纠缠颇深,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喆面有菜色,此时却不如之前好说话。
他偏过头,语气中带着细微的愤怒反驳道:“你的师姐没告诉你缘由吗?”
“我!”司景闲卡了壳,想起了师姐确实没仔细说,只说了要追查晦物。
但很快,他就给自己找好了补:“时间紧急,师姐哪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讲长篇大论?你若识相,就快与我一起回仙门受审!”
萧喆嗤笑一声。
“受审?受什么审?看她颠倒黑白,硬说我的妻子是晦物吗!”
闻言,凌烨神情一凛,这可和萧喆之前的说辞完全不同。
“抱歉……凌先生,我之前有些说辞,确实骗了你们。”萧喆也知道自己理亏,立刻调整了气息,向凌烨道了歉。
“只是……我必须保护好我的妻子。”
他目光灼灼,仔细看去,内里还夹杂着些不易察觉的仇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他看向司景闲,请求道:“反正我如今也跑不了,仙长不妨听听事情原委,再做决定。如何?”
司景闲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萧喆娓娓道来。
其实他之前说的并非完全虚假,只不过,他口中的宝物其实是他的妻子。
他少时与绯娘相识,两小无猜,居住在一山野小村中。小村不大,青山绿水,两人在那里无忧无虑长大,直至十岁时的那场变故。
一个不留神,一场落水,夫妻二人阴阳两隔。
萧喆本悲痛欲绝,却没想到不过几天,她便回来了。
绯娘的灵魂以附身的方式停留在一个小木偶身上,安安静静,从不逾矩,也从未有过害人之举。在萧喆的印象中,她会贴心地听萧喆给她讲生活中的琐事,偶尔给出一些只有他能听到的回应。
就这样,萧喆带着这个木偶,躲过了战火纷飞,躲过了苛捐杂税,躲过了征兵徭役,直到生活稳定下来,他这才萌生了娶绯娘过门的心思。
只可惜正好被那姑娘瞧见。
那位仙子并非他口中的娇纵,反而看上去冷心冷情,极为不好接近。在萧喆筹备婚礼时,她一眼看出了木偶的不对,不假思索,扬手便打!萧喆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碎在自己面前。
绯娘心思单纯,善良可爱,明明这么多年从未害人,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心有不甘!
在强烈的愿望驱使下,他选择让绯娘附身在自己身上,带她逃离了村子。躲过了仙门搜查后,最终才奄奄一息地被淇定众人所救。
讲完一切经过,萧喆面上有泪滑落,他望向司景闲,悲哀道:“仙长,我看您心善,不妨您来评评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阿绯又做错了什么?我与绯娘相依为命多年从未害过人,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对待?那仙子不辨是非便要置我等于死地,到底谁更像晦物?”
涉世未深的几个青少年哪见过这一连串的诘问?个个手足无措起来。
倒是童漓先开了口:“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萧喆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童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你。”他声音有些喑哑道,“阿绯,出来见见恩人吧。”
在众人见鬼一般的目光中,萧喆身后缓缓浮现了一个影子。她面如白纸,长发挽成两个发髻束在脑后,身形如鬼魅般瘦弱,却掩不住那惊人的美貌。那女子微微俯身,向众人行了个姿态极低的礼。
萧喆做了她的传声筒:“她在感谢各位,救了我们夫妻。”
“……”
童漓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宝物”现身,这个故事就算再离奇,也足以证明它的真实度了。
“我做不了决定。”
司景闲突然开口,吓了众人一跳。
只见这名原本一脸不靠谱的纨绔子弟面色凝重,看上去倒有了几分世外高人的范儿。
“我已传唤师姐,你和绯娘的命运,还是要交由她做决定。”
闻言,萧喆脸色骤变,立刻就要起身,却被司景闲摁住了。
“但请公子放心,我们虽然不能保证能改变师姐想法,但一定会向师姐如实鼎告,给你们求情!”司景闲喊道,“师姐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泛着寒光的剑刃破空而来,刺破屋内层层叠叠的泥土气息,凛然朝萧喆杀来!凌烨分毫不让,以谁都没看清的速度拔出了自己的剑,双手紧握剑柄,横向用力砸下,硬生生让剑刃的轨迹拐了个弯,让它惊险地削着萧喆的发丝而过。
众人骇然转身,见屋门大敞,一女子正亭亭立于门前。
白纱覆眼,耳带紫月状明艳耳坠,修身的素纹腰带盈盈一系,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素白的衣裙随风而动,如仙鹤展翅般翻飞。
惊鸿一面,见美人兮。
“三只晦物……”她红唇微动,低声喃喃。随后手里长剑一甩,直直指向刚才出手的凌烨,了无情感道:“前来受死。”
独属于仙人的威压过于恐怖,直压得在场众人直不起腰,气血翻涌。特别是岚和萧喆这两个和晦物关系密切的,肉眼可见,面上皆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大师姐,手下留情!”
“师姐,等等!”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凌烨死死握着剑柄,挡在了岚和萧喆的面前。
任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已至踏破境的青濯大师姐——李舒皎。年不过五十,便已是无情剑法之大成者,一身剑法出神入化,斩妖无数,别说他们几个杂鸡烂菜,就是青曜的一些师长来了,也要让她三分。
和她讲情分是讲不通的,只能试着讲讲道理,让她自己来……权衡利弊。
“师姐,先别动手,这事有误会!”司景闲也很快阻拦道,慌里慌张地凑到了女子面前。
“凡晦物,格杀勿论,没有例外,没有缘由。”李舒皎的情绪没有分毫波动,分毫不让。
见她坚持,凌烨合剑于鞘,不躲不闪地站在了李舒皎面前,将剑尾处的令牌一甩,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问:“师姐的意思是,只要与晦物有纠葛者,便格杀勿论?”
李舒皎:“自然。”
凌烨:“连我也要一起杀吗?”
李舒皎扫了眼凌烨身上淡淡的晦气,道:“自然。”
闻言,岚心中狠狠一绞!
“呵。”凌烨冷笑一声,剑尾令牌显眼至极,明晃晃地写着“将军府”三个字,他声音寒峻:“我乃舟幽将军府独子,你若执意要杀,我是否可以认为,青曜在向我将军府宣战?”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是大,即使是李舒皎也接不下来。可惜,她并未被凌烨唬住,沉吟片刻,她没一会就找到了反驳之法。
“将军府已被皇室忌惮多年,你被困于仙山,被勒令永世不得回京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死在这里又如何?我等大可告知将军你被晦物袭击,死于意外。”
这平铺直叙的叙述,语气之理所当然,直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凌烨缓缓攥紧了拳。
“若是在五年前,师姐所言非虚。”他道,“但今日不同往昔,自我离开师门起便已向父母告知了我的遭遇,此后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在此之前,我已通知过家里人,严明我身上不可能发生意外。”
“我了解师姐的性格,想必会对我与这两位一视同仁。所以,您今天要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里无事发生,我们会妥善处理后续;要不,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迎接我将军府的报复。我将军府,没有怕事之人!”
“还有淇水的人。”童漓轻声细语,给这场对峙添了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