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罗狄和阿瞬现身于一个纯白色的巨型“T”形舞台上，T台周边的背景墙、灯光也是清一色的一片大白。阿瞬问：“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代？”“不知道呀，只知道我们脚下是一个时装秀场的T台。”阿布罗狄也不明所以。
这时传来一个自我介绍的声音：“大家好，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中叶的智能化数字时空，这是一个由人工智能主宰的时代。我是最先进、功能最强大的人工智能，我能高效、精确地为人类提供一切他们想知道的内容。”
阿瞬好奇的问：“二十一世纪中叶？如果从现实世界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算起，我们往未来穿越了几十年。人工智能是什么东西？”
人工智能解释道：“所谓人工智能，就是模拟人类大脑智能的技术系统，本质为通过算法和数据训练赋予机器自主学习、思维、决策能力，并超越人类大脑的生理局限处理复杂数据。简单来说，人工智能按照人类大脑意识选择、分析，并与下达指令的人类建立反馈机制，自主筛选、给予人类他们感兴趣或想要的结果。由于人工智能可以自主迭代、提升，能完全取代人类脑力劳动，因此人类大脑已彻底从分析决策的负担中解放，世界发展已愈发快速和高效。”
阿布罗狄提问：“既然你宣称你比人类思维能力强，我问你什么是美？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叶，何为美？”
人工智能进行分析：“嗯，用户问什么是美。这个问题看起来挺大的，但可能他们想要一个简明扼要的解释。首先我得回忆一下哲学里关于美的不同理论，比如……主义……主义，还有XX、XX的观点。可能还需要提到美学作为学科的发展，以及不同文化中的美。不过用户可能不想要太学术化的回答，所以需要简化…”
然后，人工智能从哲学视角、文化与历史多样性、自然与艺术维度、科学与心理学视角、当代反思等角度，在T台上罗列了一篇冗长的解答，并进行模式化地提炼总结，还以一句看似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金句，“美最终指向人对世界和自然意义的探索”，结尾。
阿布罗狄和阿瞬听着人工智能用冰冷、匀速且充满机械质感的语言照本宣科关于美的长篇大论，甚至差点打瞌睡。阿布罗狄说：“我们并不想听到关于美那些空洞乏味的理论，请展现美在这个时代的力量。”
人工智能回答：“好的，我将推送美的各种例证，这些例证按照传播广泛、关注度由高到低排列。”话音刚落，白茫茫的空间中响起阵阵劲爆、节奏感强烈的背景音乐。这些音乐来来去去就重复几个单音节，但每个音节都能马上抓住听觉神经感知，并在大脑中迅速形成洗脑循环。
伴随着洗脑循环噪声，T台远处缓缓走过来几名骨瘦如柴、造型奇葩的女子。她们或眼神空洞、表情僵硬；或搔首弄姿、扭捏作态。当她们走近时，阿布罗狄和阿瞬被惊到怀疑人生，因为模特浑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是真实的，全是硅胶！
她们的面部结构好似由千篇一律的模具压制而成，下巴尖如冰锥，连尖角的度数都是统一的、分毫不差；颧骨的苹果肌和前额是经药物注射后的病态隆起；而那双连通世界与心灵窗口的眼睛，因佩戴美瞳导致眼球明显凸起；为追求大眼睛的神采，眼眶被刻意开大，一只眼占去半张脸，五官比例严重失调。硅胶塑料的面部仍涂抹着厚实的烟熏妆。这些在二十一世纪中叶数字失控的美貌代表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而是自带虚假滤镜的玩偶。
阿布罗狄和阿瞬质问人工智能：“这些是什么妖怪？这能称之为美丽？”人工智能回答：“这些是经大数据推送的，是基于用户反馈机制模型筛选，能符合绝大多数用户的欣赏需求。如果二位不满意，那我再选一批。”
人工智能换了一批模特上台，可这一批比刚才那些有过之无不及，表情更为做作、笑意更假，还做出各种下流地挑逗姿态，进一步刺激大脑皮质。
在洗脑循环噪音持续刺激下，阿瞬的精神愈加不适：“不行了，脑子里全都充斥着这些元素，感觉要把正常思维挤走”阿瞬痛苦的捂着双耳。“阿瞬，保持清醒，不要被肤浅的感觉刺激击垮。”阿布罗狄让阿瞬竭力保持镇定。
阿布罗狄迪从这些模特身上观察到某种物质在流动，但不是生命的气息。他定睛一看，感觉是各种流动的阿拉伯数字。
“这些动态数字叫流量，相当于人们点赞、观看、搜索的次数，代表着‘美’在数字时代的力量。人们与这些数据、信息产生反馈的次数越多、频率越高，流量就越大，说明对推送内容的认可度越高，进而传播范围扩大，受众进一步增加，如此循环往复。”人工智能解释道。
“可是这样一来，人们就永远在一个狭小范围内接受某种人云亦云的流行事物，会陷入信息茧房，最终千人一面。”阿布罗狄质疑道，并提出让人工智能关闭嘈杂的背景音乐，把模特请下台，换一批自然风景，以期让阿瞬好受些。
人工智能选送了一批美拍风光短视频投影在白色空间。阿瞬喘了口气，本想借看风景治愈精神，清洗掉刚才那些不堪入目的辣眼人形。但这些动态风景的光线和色调看上去极不自然，感觉像双眼被蒙上一层滤镜，视觉受到强劲的光色污染，有些特效风景甚至明显与实际偏离。
而阿布罗狄注意到，这些短视频的切换频率明显加快，每个短视频的播放时长也愈发短暂。“如果这样欣赏风景，将导致审美停留在大脑表层感知。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审美，而是一种因大脑受刺激分泌多巴胺、内啡肽带来的短暂爽快。”阿布罗狄一针见血分析道。
人工智能说道：“在这个飞速运转的时代，人脑精力已被工作与生活的高压消磨殆尽，大脑意识经历超负荷的决策疲劳、感官过载、情绪折磨后，已无法进行任何严肃的审美活动，仅需求感官刺激。因此人们不再寻求美感，转而寻求快感、爽感。而我作为人类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将，不断满足人类需求。”
人工智能继续补充，它可以按照流量趋势批量自动生成让人倍感爽快的视听商品，比如爽文小说、夸张短视频、博眼球的假新闻等，什么受欢迎、点击次数多就批量生产什么。即便批量生产更劲爆、更血腥、更颜色的视听文件也易如反掌，还能节省大量时间、显著提高效率，让浏览者身心彻底放松。
阿瞬和阿布罗狄无意间发现，脚下的白色T台其实是由一粒粒发育不全、早早衰亡的脑细胞铺就。阿布罗狄回想起上帝将他和阿瞬传送到这个未来数字时空前，曾断言人性中的某些缺点会让人类自觉毁灭美丽。
“是惰性。”阿布罗狄说道，“人性的懒惰，让他们最终将大脑思维交付给他们亲手创造的人工智能算法。真正的美应该经得起时间检验，而所谓时间检验实质为经过历代人反复思考和感受。审美是需要严肃态度的思维过程。但当大脑被人工智能算法替代，美的内涵就被剥离其哲学语境，退化为肤浅的爽感。美的力量是由病毒式传播的点赞转发堆出来的，谁喊得响谁就代表美，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美的力量，而是流量的力量。这个数字时代要的不是美，而是爽。”
阿瞬也恍然大悟：“所以在这个全员降智的未来，只有审美速降、审美跳水、审美蹦极、审美破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