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放着一块用木头拼接成的板子,枝条将它粗略的的固定住,看得出来还没有完工,但此刻菩疑也不顾上了。
把白兰即放上去后,他就开始在木板前面卷枝条。
白兰即喊了几声他才从恍惚中停下:“哪里难受?”
白兰即:“你要去哪?”
“我曾在医术上看到过,洄山有种剧毒的七环蛇,它出没的附近有可解百毒的草药,我带你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白兰即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洄山在哪,距离这又需要走多远?两个时辰还是半日?”
菩疑顿了顿,“这你不用管。”
白兰即坚持:“到底多久?”
“……两日。”
白兰即:“两日,只是到洄山的距离吧,在一座山上找条蛇无异于大海捞针,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有这种蛇……”
“一定有!”
菩疑重重打断了她,解开白兰即腰间的褡裢,把补药全部送进了白兰即的肚子。
她没有力气挣扎,无奈地咽下,对菩疑招手示意他靠过来些。
菩疑俯下身去,心脏却随着她的话猛地下坠。
“放弃我,你还有机会回家。”
菩疑:“放屁!”
白兰即拧起眉,“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也不想死。你大可以准备一些食物和水放在这,回去后再找人来救我。”
她从衣服里将带着体温的那封契书拆了出来,“你不是想知道我跟红尾交易了什么吗,我都告诉你,可你要帮我一个忙。”
白兰即郑重交付的模样让菩疑暴怒,一下子将东西推了回去:“我不想知道!”
白兰即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你一定要帮我,除了你我不相信别人。”
“闭嘴!”菩疑气得狠了,唇都在颤动,“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一定把这张破纸撕烂!”
白兰即慢慢松了手,眼睛里酸酸胀胀,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进去拿行李吧,能带的都戴上,那只兔子不要浪费了,之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肉吃。”
菩疑肩膀一松,这才动身,将食物和武器收进包袱里挂在白兰即身上。此刻他已经冷静下来一些,只是手上的动作依然迅速,编织完粗枝,将白兰即绑上木板。
“本来准备明天再动身的,就有时间给你烧一个手炉,你的毒来不及了,凑合上路了。”
菩疑用力拉紧绳结,盯着白兰即,“你要是半路死了,连人带信我就一起烧成灰,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他一副威慑的模样。
白兰即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仍不死心,凑近菩疑残忍道:“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俩的身体状况换过来,我一定会马上走掉。”
菩疑喉咙滚了滚,忽然笑了:“那幸好,是我照顾你。”
白兰即哑口无言。
雪纷落不停,白兰即多数时候都在昏睡,有时候太冷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一片冰花,慢慢地沉下去,消融于天地。
可这时候,又会被颠簸重新拉回尘世。
菩疑为了保存体力,没有再狩猎,只是摘一些野果充饥和携带。
有时候会捡来一些拐枣,有时候是山荆子,红彤彤一小颗,圆滚滚一大把,瞧着生机勃勃,吃起来也酸甜可口,仿佛也跟着生出一些朝气。
夜里,他们就在岩缝里暂避一宿,她身下的杂草铺得厚厚一层,一面用木板挡着,另外一边菩疑用身体挡着。
睡梦中,白兰即并不安宁,身体冷热交替着,有时候大汗淋漓有时候冷得手脚毫无知觉,她不想出声,蜷缩着忍耐。
却感知到菩疑一遍又一遍附身蹲下,试探她的鼻息。
洄山的树比沉霞山稀疏,并不算难走,菩疑给白兰即用树叶编了一把小伞盖,插在木板的缝隙里,独自拉着枝条在风雪里寻药。
醒来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白兰即一下子清醒过来,茫然的眸子里酝酿出几分警惕,转头却看见菩疑握着匕首,把掌心的血往疑似蛇洞的土坡上甩。
白兰想要叫住他,张口却又喷出口血,她忙去看菩疑,见他没有发现便用血掩埋住痕迹,擦去了嘴角,只是这样稍微活动了便脱力重新倒了下去。
菩疑静静等了会,并没有蛇出洞来,不死心的将树枝伸进去拨弄,眉眼渐渐沉重。
北风大了起来,抽在人的脸上能画出白痕来,菩疑拖着枝条继续前行,头上却砸落下来彻骨的凉意。
原本的泛白的天色忽然灰暗了,云层聚拢,狂风冲得草木大响,大雪夹着冰雨闷头淋来。
常年在草原游猎的直觉告诉菩疑,这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之前路过半山腰时她们曾露发现一个痕迹已经久远的熊洞,可是暂避,但若是如此,就要折返回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白兰即,咬咬牙,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失去了知觉,眉睫上堆了厚厚的霜雪,又渐渐被雨水融化。
菩疑仔细搜寻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蛇洞,猝不及防踩上一结断枝,栽下斜坡,滑倒的刹那他下意识去抓木板以做支撑,又在瞬息间换了念头,把挂在胸前的枝条从身体里摘出去。
但是落下的速度太快,枝条带翻了木板,他眼睁睁看着白兰即从坡上翻了下去,原本已经抱住树干的手攀登了几下,奋力一跃,接住了一个绵软的身体。
木板磕砸下来,在下落时被斜坡上的石块和树干大卸八块。
菩疑紧紧搂着白兰即,抽手护住她的脑袋,失重感裹挟着他一路磕撞下去。
两个人滚了好一会,地势平坦才渐渐停了。
菩疑吐出一口血,撑着旁边的树干剧烈喘息,脚边却有什么动静。
“白兰即!”
菩疑爬到她身边,她浑身抖的厉害,嘴唇的乌色更重,就像巫萨祈神时在嘴上抹的上面奇怪汁液。
白兰即的手在地上虚虚抓了一把,又看向菩疑,后者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附身下去仔细听,才知道她想要一把土。
这句话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菩疑连呼吸都放轻了,仔细盯着她:“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白兰即的目光短暂在她脸上停了一息,伸出手在地上拨了拨:“我想要……土,这里的土有种香甜的味道,你闻不到吗?”
菩疑低头。
阿仄祁那个院子的泥土颜色,确实比寻常的泥土颜色更深,接近脚下踩着的这块地,或许那些毒虫寄居的矮树就是用这种泥土栽种的。
雨雪刮得两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外衣已经全然湿透了,头顶的枝叶噼啪乱响。
菩疑安静了一瞬,竟然真开始给她挖土。
“要……深一些的,手感会更湿润,闻起来更肥美更新鲜。”
菩疑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捧了一掌黑乎乎的软土递过去。
白兰即原本还难以坐起身,那一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撑起了一半,手肘托举着全身的重量,接过泥土后贪婪地嗅闻上去,然后小心翼翼贴上脸颊,漾出怀念宽慰的笑容,就像虫子回归了巢穴,婴儿回归了母体。
她小心翼翼捧着土,好似找到了归途,然后将这样的依赖送入嘴中。
菩疑扑上去掐着她的脸逼她吐掉,白兰即却更快囫囵吞掉。
他一气之下打飞了剩下的土,白兰即惊慌地去捞,被菩疑紧紧抱住。
怀里的人不断挣扎着,目光死死盯着地上,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它闻起来很安心,有一种……很安心的味道,我想吃,菩疑,菩疑你让我吃吧。”
白兰即半截身子挤出去,恳切地挥动着手。
他极力控制着,试图擦去她唇上的乌色,唯恐面前的人随祈福时纷飞的飘带一样就此去见草原的神明。
菩疑努力回忆阿吉威胁他照做的那些祈福姿势,照猫画虎,又不知道做的对不对,头一回恨自己不学无术,每每爱在重要的祭祀偷溜出去打鸟。
终于,白兰即渐渐安静,可是又安静过头了,眼帘渐渐落下。
菩疑摇晃着她:“别睡,喂,白兰即,睡着了就行不过来了。”
“你要是再睡,我就亲你了。”
白兰即动了动眼珠子,却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菩疑背起她,从碎掉地挑拣着出绳子把她和自己绑在在一起,劲风吹塌了他的身体,指缝中堆积出越来越多的血泥。
雨雪化开的山泥打滑得站不住脚,他不肯停歇地攀着。
呼啸的长风里藏了恳切的哀求。
“你别死,我会救你的。白兰即,你别死。”
又一次摔下来,菩疑潮湿地脸上被人伸手抹了一把。
他惊喜回头,正前方的树洞里却缓缓探出一颗黑红的蛇头。
白兰即瞳孔皱缩,猛然攥住菩疑肩上的衣服,后者有所察,率先踢飞了面前石块,有什么被拦腰打断。
菩疑快步上前,神色猛然一振。
“七环蛇!”
这种蛇通体漆黑,但头上有一串红色的花纹,如同圆环,名字边由此而来,栖息于西北的密林。
菩疑放下白兰即,绕着大树周围搜查起来,没一会便捧来了一株平平无奇的四瓣草药。
他撕下来几片叶子,递到白兰即嘴边时又犹豫起来,转身走回去将手伸进那个树洞。
蛇在冬眠时喜欢群居,甚至几种蛇会混在一块聚集。
白兰即看出到他的意图,不可置信:“菩疑,你别发疯!”
菩疑充耳不闻,见没有动静又往里丢了几颗石头,还得寸进尺拿树枝去捅,紧接着脸上一痛,高高兴兴收回手,手背上果然有两对又大又深的齿痕。
其中一对伤口已经迅速发黑。
菩疑吃下一株草药,回到白兰即身边,捡起披裘一同盖在二人头顶。
眼见她生气,笑意更深,脸上被风刀刮出来的裂痕绽开出花来:“刚被咬时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你中毒太久,需要多吃些。”
他扯了三株递过去,看着她全部吃下,肩膀终于松了下去。
忽然拔出匕首,在掌心又添一道新伤。
“刚刚我以为你快死了,求长生天庇佑,他真的把你还了回来。”
温热的血点在了白兰即的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