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铜锣一般的嗓音说起来话来很慢,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他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让苏尔诺几乎想退避三舍,可奈何还是要查案。
“自然是给你看病。”裴宁澄直身向这位南越质子走了几步,质子身边的人如临大敌做出戒备的姿态。
“这位大人,请退后。”
“哦?这是为何?”
管家劝阻道:“我们王爷身患重疾,怕病气过给您就不好了,还请不要太靠近。”
不让人靠近,肯定有蹊跷。
苏尔诺微微一勾唇,身形忽闪已经到了质子跟前。
那几名护卫武功也不弱,立刻送出了一记狠戾的霹雳斩,苏尔诺只能飞出一手银针暗器逼退他们。
这些人闪避开银针,立刻又围上前来。
说时迟那时快,裴宁澄凤眸一眯,飞身跃起加入到混战中,将苏尔诺护在身后。
叶奎双手一拍,雅园墙外立刻涌出蛰伏已久的黑色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管家见势不对,立刻让人护住质子,想趁乱溜走。
可是哪里那么容易。
神隐卫和大理寺联手的战斗力非同一般,这园子里的人插翅难飞。
裴宁澄朝银狐看了眼,“你护住她。”
说完,他就朝着质子飞奔而去。
“你去追裴宁澄,我这里没事。”苏尔诺拖延着这些护卫,不让银狐留在这里。
“我们一起去。”
叶奎带着大理寺大队人马已经逼近,把这些难缠的护卫解决了,一行人都冲进月洞门往后院去。
他们在二进的主院找到了人。
裴宁澄的刀架在管家的脖子上,周围的护卫都被撂倒在地。
那位质子瘫在地上,两腿抖个不停,头上的风帽被掀翻,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
“说,你们跑什么?”
“大人,我们没办法啊,王爷在此为质整天活在刀尖上,看到你们来势汹汹,自然是要跑。”管家说得涕泪俱下。
裴宁澄冷哼:“我们不过是来给你们诊病,现在倒是我们的不是咯。”
“王爷的病无人能治啊,这些年以治病的借口来刺杀王爷的可不在少数,您大概也知道南越国内的情形,现在的太子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们家三皇子才是嫡系血脉,我还以为又是那边派来的人,”
裴宁澄倒不是真的要置质子于死地,这位质子虽说是个弃子,可若是死了,能掀起滔天巨浪。
南越国日渐强盛,最近频繁在边境掀起事端,这次来皇上的寿宴也是来势汹汹,有备而来,这个时候不能出事。
他不过是找个由头来搜这个院子。
他收起刀,扔给叶奎。
“我会禀明皇上在这里加派护卫,保质子平安,不过……”裴宁澄冷笑着扫了一圈这院落以及由此看过去的宝相寺佛塔,“你们现在遇到了点麻烦,有人说你们在此囚禁女子。”
质子依然被扶到寝室中,他们随后在后花园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院子,名字就叫倚兰轩,和桃夭所述的内室布置很像。
裴宁澄当即让人从大理寺带来桃夭。
桃夭从进入雅园便说这里好熟悉,看到那间倚兰轩更直言她曾经就是被囚禁在此处。
只是雅园里伺候的人,她一个都没找到。
她所说的那位夫人更是不见踪迹,找遍了整个雅园也没见着几个女人。
管事的苦哈哈地跪在地上回话:“大人明鉴,我们这除了厨房有几个女人,其他地方都没有用女人,我们王爷又常年不尽女色,不可能有什么夫人在此的。”
毕竟是质子府第,关乎两国邦交,裴宁澄先行带着人回大理寺,这雅园便被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
雅园和那位质子处处透着古怪,苏尔诺心中疑窦丛生。
桃夭既然指认来倚兰轩,那就不会错,这个小院子居然被荒废已久,那些控制和训练桃夭的人莫不是凭空消失了?
要么是整个质子府在说谎,要么就是有人借了质子府遮掩罪行。
普天之下,谁有这样的胆子。
“那位质子为何不让我靠近诊脉?”她在回程的马车上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信不过大盛的人。”裴宁澄目光幽深,“我原本也没想让你给他看病。”
“?”
裴宁澄只是深看她两眼,“男女授受不亲。”
“……”
苏尔诺差点要去捂他的嘴,见马车里没有外人才作罢。
“难不成我以后只能给女人看病不成?”
“最好如此。”
“皇上要是召我呢?”
裴宁澄淡淡看过来,“你就说自己病了。”
苏尔诺幽幽翻了个白眼:“我想活得久一点。”
“话说回来了,那个质子我看着很古怪,他身上的味道好似并不是体味,也不是因为他的病,更像是……”她皱着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三年前,具体什么时间要去翻太医院的医案。”裴宁澄忽然顿住,黑眸微狹,“倒是不用翻了,我想起来件事。”
“什么?”
裴宁澄却是没有多说,只说待他回去查证一番再说,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南越太子后日就要抵达盛京,皇上的寿宴马上就到了,这个节骨眼必须把谋反案了断了。”
苏尔诺忧心:“如何判?”
“其实证据都查实了,只看皇上的决断了,这起谋反案是荣安郡主最先揭发,可实际上那位揭发之人是个假的,证词完全立不住脚,还有桃夭力证自己的所作所为,康王有没有谋反之意昭然若揭,况且这事如今牵扯出南越质子。”
“可是有人不会轻易放过康王的,就算皇上有心赦免,群臣大概也不会善罢甘休。”
苏尔诺想起靖王那张野心勃勃的脸,他近几年尽力笼络人心,已经有大批文臣被收服。
裴宁澄沉吟道:“且去试试吧,这是最好的时机,外敌当前,皇上总会多一些考量。”
回到大理寺,裴宁澄当即命人将证词,证物一应整理,连夜又要进宫。
苏尔诺料想明日早朝怕又是腥风血雨,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朝堂上能否应付过来,欲言又止地送他到门口。
马车即将驶离之时,裴宁澄掀开帘子,眼中似闪着星光,“这么多卷宗,证物,我一人怕是应付不过来,不若你同我一起入宫?”
“那不合规矩吧。”苏尔诺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我这个品级……”
“怕什么,我说行就行。”他微挑眉,眼神难得的疏狂,朝她伸出手。
绯色官服将他的面目衬得更明朗俊逸,真应了那句公子世无双。
看着马车泠泠而去,叶奎在一旁摸着头,“你看见了吗?”
“什么?”魏斯面无表情。
“主子对着苏神医笑的不一样啊,苏神医也怪怪的。”
“……你眼花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怪的。”
*
苏尔诺上了马车就开始后悔,因为裴宁澄说了几点上朝。
书上都说皇帝每日勤政,百官上朝奏报,早朝一般为五更天卯时,她没什么概念,真正穿越后才知道五更天是个多么早的时间。
他们这个时辰进宫,怕是要守在宫中一夜,彻夜无眠了,苏尔诺悔不该来,她可是好久不熬夜了。
看她的脸上的五官像要皱成一团,裴宁澄莫名想起另一张脸,那个人每次纠结时的表情就是如此。也不知她在现代如何了。
他幽幽看着她,轻声唤:“尔诺。”
马车里霎那间安静得过分。
苏尔诺感觉时间停了下来,世界消了音,片刻后那些细小的声音忽然被扩音成一百二十分贝在她耳膜见震动。
“苏尔诺,你知道一千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吗?”
苏尔诺怔怔地看向含笑的男人。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
裴宁澄说的似是而非,“要进宫了,好好跟着我。”
和上次一样,苏尔诺亦步亦趋地跟在男子身后,一路穿过巍峨宫楼,最终跪在紫宸殿外。
“裴大人,今日又是为何事来找父皇,怎么不去抓那十恶不赦的银月阁的人?”靖王金冠锦衣,眼中寒刀一般地盯着跪着的两人。
“回禀殿下,事关重大,恕我不可多言。”裴宁澄抬眸,不卑不亢。
靖王一身冷哼,将视线投向苏尔诺,“苏神医也跟来了?裴大人如今进宫还要找个伴?”
“殿下慎言,苏评事有要事在身。”
苏尔诺一直垂眸盯着地面,不敢乱看半分,听得靖王远去的脚步才微微用余光看到裴宁澄安抚的手势。
等到皇帝宣召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厚重的案卷被一同推入殿内,盛武帝身着常服端坐于几案后,眉毛竖起,“裴宁澄,今日又是何事?”
“臣为了康王伙同国公爷谋反一案而来,皇上,案子可以结了,大理寺已按律判罚。”
盛武帝沉默地盯着坐下的臣子,看见他把折子交给宁公公。
“陛下。”宁公公捧着折子。
盛武帝迟迟没接,只盯着跪着的两人。
裴宁澄缓缓抬眼,毫无惧色:“陛下,该判了,再过两日便是我朝大宴,南越国来势汹汹……”
“裴宁澄,你这是在要挟朕?”皇帝的声音不辩喜怒,顺手接过了折子。
他扫了眼折子,眼神威压更甚,“你当真觉得康王无辜?若是我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