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今日并非独自而来。”裴宁澄微抬眸,示意宁公公将那一大摞证供推至皇帝身边,“大理寺断案讲究证据确凿,并非我觉得康王无辜,而是这些证据证明他无辜。”
盛武帝只是淡淡扫了眼面前的证供,冷哼道:“其实你们并无铁证。”
“陛下,您说的没错,可是这起案子案发之初也没有铁证,全系荣安郡主一面之词,那些书信甚至是子虚乌有,并非张冕和国公所写,而今连那名郡主都系被人操控换脸,我们又如何相信她的证词?”
裴宁澄深深拜了一拜,“我等深受皇恩,自当尽力查找出真相,而今更是查出康王身边的侍女桃夭乃是被人操控故意安插至他身边……”
盛武帝脸色骤变:“何人指使?”
“无法查证,但是我们找到了桃夭曾经被囚禁之处,正是雅园的一个废弃院落,主人是南越质子。”
宁公公也被这惊天的消息震住,忍不住去看皇帝。
盛武帝眯了眯眼,“那位质子不是早就闭门不出了?废人一个,居然有如此心思?”
“雅园已经被围住,质子并不让我们靠近诊病,我们怀疑当中有蹊跷,他身份特殊,我们也不敢强来。”
“来人,去带人。”
盛武帝再没说别的,施施然看起了那些证供,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约莫过了两刻钟,盛武帝才放下手中卷宗,对裴宁澄抬了抬手,跪着的两人终于得以起身。
苏尔诺垂眸站着,心里突突地跳,眼角余光里见到的前面的人压了压手掌。她才稍微定了定心神,悄悄扭动两下膝盖。
紫宸殿内暖意浓浓,博山炉里的烟雾袅袅飘着,殿中唯一的声响是皇帝案头的翻书声。
窗外的日头偏了西,从窗棂中漏进来几丝金色的光影正打在盛武帝身前几案上,他扔下手中卷宗,直起身来,正好沾染了金色光影。
苏尔诺正偷摸着抬头张望,不期然望见皇帝的脸被镀了一层金色,五官更显出锋利的角度。
她迅速低下头,余光中捕捉到盛武帝的身影走出了金光正向着他们而来。
“裴宁澄,南越人当真有换脸术?”盛武帝负手立在裴宁澄身前沉吟道。
裴宁澄回头知会苏尔诺,她拱手回禀道:“陛下,臣略知一二。”
“换脸术乃是南越逍遥族的秘术,可以将两人的脸互换,甚至利用巫术将人的记忆都改变,荣安郡主宇文筝就是如此被人操控的,那位诬告康王谋反的郡主其实是一名烟花女子,现在被拘禁在大理寺。”
“荣安郡主现在何处?”盛武帝眯眼问道。
裴宁澄上前一步道:“郡主身体欠安,自此一遭,身心俱疲,她想在宝相寺静心修行。”
盛武帝叹气道:“这姑娘也是时运不济。”
“去吧,带她来见一面。”
苏尔诺心中揪起来,皇上这么大动静过带人,宇文筝那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故。
她要等的那人竟然还没出现。
是不知道消息还是真的这么好定力?
苏尔诺听到裴宁澄又揍道:“通州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将荣安郡主换脸的元凶,所以臣怀疑那人和银月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小小一个银月阁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岂有此理,这伙人不得不除。”
皇帝盛怒。
“皇上,皇上,不好了。”宁公公听到外面的通传,着急忙慌地进来禀告,“他们说那位南越质子已经没了。”
“什么?”
*
原以为要在宫中通宵达旦,没成想他们很快又出来了。
赶到雅园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雅园外面已经挂起了白幡,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阴森诡异。
南越质子慕容迟的尸身就摆放在花厅中。
张仵作先到了便开始验尸。
慕容迟应该是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子,可是隔着距离,苏尔诺觉得那具尸身的骨骼很幼态,像是还没完全长成的少年。
面具被揭开在一旁,男子的脸终于完整地露出来。
苏尔诺进入花厅就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刺鼻味道,余光中有人递过来手帕,她极其有默契地接住手帕捂住口鼻。
越是逼近那具尸身,它散发的味道越来越熟悉。
可她就是想不起在那里闻到过。
待他们走到赤果的尸身面前,一张布满伤痕的脸毫无预兆地暴露出来。
像是地狱走出来的怪兽。
男子脸上没有一处是好的,左脸上有数个可怖的凸起,像是肉瘤一般,右脸上是一块很大的炭黑色的凹陷,骨肉粘连,像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挖去了一块,周围还有其他凹凸不平的痕迹,眉毛中心一直到鼻梁处有一道笔直的刀伤。
难怪他要戴着面罩。
可是这些伤不像是因为病,而都是外力造成的。
“右脸这些,看起来像是严重的烧伤?”苏尔诺忍不住问。
张仵作惊讶她能看出来,“苏神医好眼力,这些我看着也像是烧伤的疤痕。”
“其他的疤痕呢?”
“实在不知,不过不像是因病所致。”
“不对,这些凸起不是外力造成的。”
苏尔诺疑惑地弯腰嗅了几口尸身的气味,心中终于认定那刺鼻的气味并非尸身的体味,更像是沾染的气味,像是现代的香水。
她微狹眸,仔细看这张可怖的脸,剑眉,大眼,脸型周正,若不是这些疤痕,他也是个异常英俊的男子,再将视线移到他的小腿处,这人的小腿腿骨短小瘦弱,不像是个成年男子。
她想起几个时辰前见到的慕容迟,目测他和自己差不多高。
南越皇室的皇子据说都是身高腿长,容貌俊美,苏尔诺想到此在脑中敲了敲系统。
【宿主,好久不见了。】
【废话少说,我要查阅南越皇子慕容迟的信息,有他的身高和其他私密信息更好。】
【好的,慕容迟是南越三皇子,生于南越国都栗城,母亲是南越已故皇后,长相俊美,身材颀长,自幼不得宠,十岁被送入大盛做质子,后踪迹不可寻。】
【没有了?】
【没有更多信息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般没有更多信息,很可能这人不存在了,又或者是身份被掩盖。】
【不存在了?就是死了?身份掩盖?】
苏尔诺募得想起系统的异常,比如冯蓉儿的信息不存在。
【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信息,你都有吗?】
【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就会有。】
她想起冯蓉儿的匣子里的内容,仿佛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
【那你帮我查一个叫红素的女子。】
冯蓉儿本名红素。
【好的,红素,南越人,随父亲逃难进入盛京,后被卖入银月阁,随后进入媚香楼,专事情报刺探,是银月阁中的刺字堂的元老探子,死于非命。】
苏尔诺骤然看向裴宁澄,他的信息也不完整,是为什么。
男人感受到她的视线,“你怎么了?”
苏尔诺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只说:“我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南越质子。”
张仵作诧异地看过来,“怎么说?”
在场的管事和侍卫也万分惊诧。
尤其是那管事的,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怎么可能?”
“我们质子在这里死的不明不白,你们是不是想推卸责任?”
“放心,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南越报丧,我朝一定会有人来讨个公道。”
裴宁澄自然不能容许此人如此撒野,当即让人拖下去。
苏尔诺则是紧盯着尸身,和张仵作说:“麻烦仵作看看他的牙齿。”
“牙齿?”
“对,切开下颌骨检查牙囊,看看最后的智齿有无萌出。”
张仵作奇怪:“智齿?”
苏尔诺愣住,忘记古代没有智齿这个说法。
“齻牙。”裴宁澄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解了围。
张仵作立刻照做,切开了下颌骨便看见有三颗智齿均被包埋在下颌骨内。
“再看看他的喉骨,你看他的喉结并不明显。”苏尔诺继续说道,“或者你再行查看他的内脏器官。”
张仵作这时才明白她的用意,“你是怀疑这个男子还是个少年?”
他吃惊之余,手下的动作快了许多。
银质小刀划开男子腹腔,张仵作眼神冷凝,小心翼翼地捞出里面的器脏,“没错,你看这些器脏,五脏六腑都不算大,重量也比较轻,不像是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子。”
“以仵作来看,这具尸身大概多大年纪?”裴宁澄开口问道。
“至多十八岁。”
“好,你且将验尸实情一应记录到格目中。”
裴宁澄见苏尔诺依然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把她拉到,“你还发现了什么?”
苏尔诺回神,想着方才他替自己解围,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智齿?”
裴宁澄没回答她,却反问:“你又为什么会知道智齿?”
“……看了本书。”她胡扯。
“哦,什么书?”
裴宁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将这人不自在地表情尽收眼底。
苏尔诺准备打哈哈:“就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书。”
“嗯,是不是叫生物学?”
裴宁澄似笑非笑。
“或者叫生理卫生,也或者叫21世纪文化常识……”
苏尔诺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一瞬不瞬地看着口若悬河的男人。
“你怎么……”
“我怎么也穿越了,是吗?”
“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