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愣，翻身下树的动作微滞，转头欣喜的望着她，“原来你会说话啊！”阿鸳又沉默了，她有高兴又有些失落。

少女娇笑着摸着怀中小兽，“小黑，你可要加把劲啊，人家在荒原都能修炼，你可不能懒怠了。”小兽呜咽一声，气呼呼的扭过头去。

少女又重新跃上树梢，好奇问道：“这树真的就是灵荑树，你见过它开花吗？”

阿鸳点点头，又想着她应该看不到，小声回答道：“见过，已经开过了。”少女脸上有些惋惜，低声抱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那它上次开花是什么时候，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阿鸳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这花有什么特别，能让她不远万里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少女歪头，朗声道：“传说灵荑花一甲子才开花，你想想上次见它开花是什么时候。”这样一说，阿鸳就明白了，在脑海中细细数着，少女也不催促就这样等着她。

等了很久，阿鸳才数完，朝着少女说道：“一百零三天之前。”少女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阿鸳见她不信，有些着急，“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共一百零三次太阳。”

“原来你是这么数的啊。”少女哈哈大笑，阿鸳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是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

少女笑完，有些遗憾，“那我只有等下次再来看了。”说话间少女跳下树梢，小兽伸伸懒腰，跟在她身后，眼见少女就要离开，阿鸳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扬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少女回头一笑，“是啊，你想跟我一起走吗？”离开荒原？阿鸳沉默了，她只是个没化形的小妖，能去哪里呢？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她从没这么想过离开，少女见她不说话，笑笑也不再言语。

阿鸳有些低落，不敢去看少女灼灼的眼眸，突然，少女回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抚摸过她，一股温热充沛的力量缓缓流进她还未成型的身体。只是须臾之间，她就能感觉到这团雾气充满了生命力。阿鸳知道，那是少女渡给她的修为，少女浅笑，“你要好好修炼，等我下次再来，你可不能还是这个样子啊！”

“对了，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

“阿鸳。”少女水灵灵的眼眸中闪过一串细碎的光，“阿鸳，真好听。”小兽不耐烦的吹吹胡子，催促她赶紧走，少女宠溺的拍拍它的头，一前一后往外走去，阿鸳蓦地想起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下次花开，你，你还会来看吗？”少女回头冲她一笑，“花灵，你叫我阿灵罢，下次开花我一定会来看你。”荒原的残阳余晖映出她明艳灿烂的笑意，照进了阿鸳寂寥的心里。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有那句会来看你，不是看灵荑花，而是来看她。

花灵，阿灵，这个名字就像烙印一样深深烙进阿鸳的心里，阿灵说灵荑花一甲子一开，一甲子到底有多久呢？从前不知星辰变幻的时间，从不觉得漫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好似有些不习惯荒原的孤寂了，只觉得满天星辰都是阿灵的脸，每天睁眼都希望灵荑花开，她数朝阳，数落日，数荒原的沙丘数灵荑的树梢，一边数一边等。

终于，等到灵荑花开，满目耀眼的红，红得人眼前发亮，眼眶泛红，一片又一片渲染了荒原百年不变的干涸，阿鸳从没感觉灵荑花有这么美，美得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站在花间只盼着阿灵记得，她要来看灵荑花，她日复一日望着阿灵身影消失的地方，看着灵荑花越开越盛，一日又一日，阿灵迟迟未到，她想，阿灵一定是忘记了。谁会因为想要看花开跑这么远的荒原来呢？可是阿灵遗憾的目光她也记得，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花谢之前，她还能看见阿灵。

终于，花谢之前，阿灵来了，阿鸳看见荒原之中红光大盛，比灵荑花红得更刺眼夺目，红光之中，阿灵还是一身红衣，身后跟着一头浑身漆黑的黑毛妖兽，妖兽身长两丈，尾长数米，带着黑色尖刺，目光炯炯有神，威风凛凛，一点也看不出小时候的样子，阿鸳记得，阿灵唤它小黑。

阿鸳跳下树梢，站在阿灵面前，化为人形已经很久了，可她还是有些局促和紧张，这是第一次，这样站在阿灵面前。

小黑走到她面前，嗅了嗅她的脚，撇过头去，阿灵拍在小黑头上，嗔笑道：“小黑，你真没礼貌。”

说罢上下打量起来，有些欣喜：“阿鸳，几十年不见，你长进不小啊！”阿鸳不经意便红了脸，都是她当年功劳，哪里是她的长进呢！“阿灵，好久不见，我，”话到嘴边，竟不知从何说起。

阿灵看着成片的灵荑花，眼中绽放出耀眼的光，她拉着阿鸳的手跃上树梢，轻嗅灵荑花的味道，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阿鸳目光沉沉，灵荑花很美，却远比不上阿灵脸上的笑，她只觉得那些云深云起，朝辉西落的等待在这一瞬间都有了意义。

这次阿灵在荒原呆了很久，阿鸳听她讲了很多的事情，她说世间很大，她该到处去看看，她问阿鸳独自在荒原会不会寂寞，阿鸳点点头，有些羞涩，她不好意思说，若是她来了，她便不觉得寂寞了。阿灵又问起要不要和她一起走，阿鸳还是沉默，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妖，得以化形还是阿灵的功劳，她想像阿灵一样可以来去自如跨越荒原，可是又不想成为她的负担。

见她沉默不语，阿灵从怀中掏出一串银色铃铛，说：“送给你，下次我来再给你带个玩伴。”阿鸳笑了，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好好修炼。等到灵荑花谢，阿灵又走了，临别之际，阿鸳问她还会来看花吗？阿灵跳上小黑的背，“当然会来，你若不想出荒原，每次花开我便来陪你。”

阿鸳握着银铃觉得真高兴，好像这几十年也没那么难捱了。

又是灵荑花开，阿灵如约而至，这次她还带来一只小白虎和一把流银大刀，她说荒原寂寥，有小白陪着便不会寂寞了，她说要好好修炼，世间浩瀚万里，总得去看看。

阿鸳都一一记下了，每当灵荑花开，阿灵就会来，小白长得很快，就快要和小黑不相上下了，阿灵不在的日子她每日都有好好修炼，从不懈怠，他们一起在荒原等着灵荑花开，等着那一抹红光中明眸皓齿的脸。

最后一次见阿灵，她比之前来的时间都晚，灵荑花已开过，只有满地的红和残留在树梢之上的余温。阿鸳扛着大刀和阿灵比了一场，未出百招便败下阵来，阿灵脸上笑她，嘴上却还是夸奖她有长进，小白想和小黑嬉闹，小黑不耐烦一尾巴甩开了它，小白不放弃，还是扑到小黑身上和它嬉闹，小黑实在拗不过它，翻滚着和它滚在沙丘上。闹得累了，阿灵跳上小黑的背，嚷着要和小白比赛，在荒原的星辰下，她们跑过广阔的沙漠，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最后一朵灵荑花缓缓飘落。

阿灵不再问阿鸳要不要跟她一起走，只说她会在每次花开时会来，阿鸳不走，她便会一直来。

阿鸳记下了，就像这几百年来一样，每次花开，阿灵都在。

可是，这一次，阿灵失约了，灵荑花开时，阿灵没有来，花谢之时，阿灵依旧没有来，阿鸳想着是不是荒原太大，她许久没来失了方向，她哪里还记得，阿灵第一次来荒原时都能准确无误找到灵荑花。

等待阿灵的日子里，阿鸳想把灵荑花的种子种满了整个荒原，她想在灵荑花海中搭建了个小草屋，这样阿灵再来便能一眼看见。

第二次灵荑花开，阿灵还是没有来，第三次，第四次，阿灵依旧没有出现，灵荑花的种子种满了荒原，花开之时热闹无比，可阿鸳只觉得失落，她想起阿灵说过的人界，想起阿灵几次叫她一起，她胆小，怯懦，不敢出荒原一步，可若是阿灵不来，这偌大荒原只剩无边无际的孤苦。阿鸳想告诉她，在她没来的日子，她有好好修炼，若是她来，这一次，她会和她一起去看看广袤无垠的世间，这一次，她也不会再沉默了。

又是一轮花开，漫天红光照亮了整个荒原的上空，与盛放的灵荑花连成一片，恍惚间竟分不清这刺眼的红色到底来自于哪里，透过红光阿鸳似乎看见了阿灵骑着小黑从红光中走来，笑着朝她挥挥手，一如往昔。阿鸳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的不安，这样的急迫，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荒原继续等下去了。

阿鸳带着小白走出了荒原，她想告诉阿灵，她有长进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妖了。她去了人界，走过山川湖泊，走过高山荒漠，也走过市井城镇，她问了无数的妖族同类，没人知道阿灵这个名字，也没人知道花灵，他们只知道妖王被天尊斩杀于懋原，天师府正在剿灭其余妖族，妖族从此再无庇护，还告诫她赶紧逃。

阿鸳没见过妖王，也不关心他何时被杀，她只想找到阿灵，告诉她灵荑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