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庆中的天气不太同寻常,尚在晚秋,天便迅速地冷了下来,寒风拍在人脸上,像刀子似的。
官驿的门窗被风吹的直扑腾作响,黄叶被风从树上卷下,打着旋地飞了进来。
小厮皱着眉「呸」了几下,吐出被风刮进口中的沙子,一把关上走廊的窗,转身不客气地敲敲门,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好了没有?」
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小厮眉头皱了皱,又重重敲了几下门:「快点!郎君还等着呢。」
过了片刻,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才从里面缓缓传来。
「麻烦稍等,这就好。」
仿佛一阵温柔的风吹过,抚平了他的不耐。
小厮一听,耳朵立刻酥了半边,脸上一红,垂手站在门边,不再催促。
净室中,水气渺渺,如烟似雾。
安宁从浴桶中起身,水珠从如同凝脂般的皮肤纷纷滑落,噼啪落回桶中。
一旁的屏风上搭着一套素白的衣裙。
这是孟珺特意吩咐,让她务必换上的。
安宁轻轻擦拭掉身上的水珠,穿好衣裳,缓缓走到铜镜旁,一个身着素衣的美人霎时映入眼帘。她笑了笑,镜中美人也露出一个清纯婉约的微笑。
这就是他喜欢的模样吗?
安宁卷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掩下清亮澄澈的双眸。
她在庆中一带素有美名,旁人初见她时常失神,便是再见她也总会露出惊艳的目光,她一直知道自己生的好。
可是,过于出色的美貌,对无权无势毫无背景的女子而言,兴许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自小没见过父亲,与阿娘相依为命,阿娘聪慧又有魄力,凭一介女子之身,经营起边关数一数二的酒楼边月阁,又将生意铺开,将安家经营成了有名的富户,就算放到中京也能排得上名号。
她在金银窝里长大,没吃过苦,可谓顺风顺水。
然而今日,边月阁中突生事端,食客用餐回去后竟呕血不止,亲友聚众在边月阁中闹起事来。
阿娘不在,她便先行赶过去查看,谁知定国公嫡子孟珺恰巧在边月阁中用膳,第一眼见到她,便相中了她。
知县在一旁小心翼翼作陪,虽孟珺一言未发,但眼中透出对安宁的势在必得之意,他怎么会看不出,见状便一同拿权势压她,更拿边月阁之乱作为胁迫,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便被孟珺带了回来。
一个男子,将一个女子抢到身边,还能是做什么?
无需孟珺说什么,下人便已备好了热水。
孟珺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拿身素衣,带她来找我。」便转身去了书房。
安宁眼睫又是轻轻一颤。
外头的小厮怕是要等急了,安宁披上狐裘,轻轻打开了门。
小厮一见安宁便愣住,脸瞬间涨红,回过神来,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安宁一眼,脚步麻溜带着安宁去找孟珺,心中不住地感慨。
这就是贵人享用的女子,跟天仙下凡似的。
……
没几步路便到了孟珺的书房。
小厮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小厮轻手轻脚推开门,也不管里面看不看他,恭敬弯腰行了礼,这才转身离去。
门轻轻合上。
一道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里面一下静了下来。
室内没点灯,也没点炭,又黑又冷。
安宁猛地瑟缩了一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心中突然透出一些的寒意,让她无法再往前半步。
安宁抬眼朝前看去。
孟珺坐在桌边,正垂眸看着什么。一袭低调的玄衣,发丝一丝不苟地拢在玉冠中,剑眉星目,清冷贵气,明明面色平静,周身却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书案上除了那本书之外,空空如也。
这本就是他临时停留的地方。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孟珺也未曾抬眼看她,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捻着纸张。
一时间室内只闻轻轻的翻书声。
过了半晌,孟珺才抬眼,看了一眼安宁,淡淡道:「过来。」
安宁心中一紧,轻咬贝齿,只是到了这一步,已没有她的退缩之地,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孟珺的眉眼愈发清晰起来,深邃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暖意,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看着一个物件,明明他坐着,仰视着她,却因那身强势的气势,硬生生变成俯视一般。
「大氅脱了。」
安宁闻声,身体一僵,抬起手来,一点点解开领口的细绳。
孟珺仿佛是嫌她动作太慢,伸出手来,一下便扯开了安宁身上的狐裘。
价值千金的狐裘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安宁的一身素衣顷刻间便展露出来,衣裳用的料子好,将安宁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孟珺的眼神从安宁不施粉黛也美的惊人的脸上划过,转向盈盈一握的细腰,在衣衫下若隐若现的笔直修长的双腿,而后盯着她身上的素衣,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孟珺站起身,影子将安宁整个人笼罩住,垂眸看着安宁:「伺候过人吗?」
安宁轻轻摇头。
孟珺突然伸手,将安宁拦腰抱起,放在了书案上。
安宁心中一惊,下意识仰身向后躲去。
可孟珺却牢牢握着她的腰,没给她躲闪的空间,甚至还趁她分神之时,一下跻身站在了她的腿间。
孟珺陡然的逼近让空间仿佛变得无比狭小,鼻尖充斥着孟珺身上陌生的气息,仿佛是雪松的味道。
安宁轻轻别开脸,睫羽轻颤,心跳一下加快起来。
这里可是书房,难道,难道孟珺想在这里就这么要了她?
孟珺伸手托住她的下颌,两指捏住她的两颊,强势地将她的脸掰了回来,眼神中升起一丝异色,目光热了起来,俯身凑过去。
「看着我。」
寒风萧瑟,官驿中却暖如春日。
罗裳轻解,莹润洁白的香肩微露,乍一触及寒凉的空气,微微瑟缩,随即便被一只略带薄茧的手重重抚过,带来微烫的暖意。
单薄的里衣被紧压在玄金衣袍下,衣摆凌乱,从书案一路拖到了地上。
安宁仰躺在书案之上,身下传来刺骨的疼痛,顿时疼的面无血色,秀眉轻蹙。
孟珺却没什么怜惜之意,仿佛没看见安宁瞬间苍白的脸色。
孟珺的面孔在眼前不断晃动着,鼻间也充斥着孟珺的气息。
安宁看着孟珺,心中突然涌起剧烈的痛意,心脏瞬间紧缩,眼角沁出泪水来。
她缓缓抬手,口中呜咽道:「孟郎……」
孟珺一顿,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安宁会突然这么唤他。
也许是安宁这张面孔乖顺依恋的模样取悦了孟珺,孟珺并未开口纠正她这个有些亲密的称呼,反而伸手握住了安宁的手,将她的手压于书案上,动作猛地快了几分。
安宁面色一紧,顿时紧咬牙关。
房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孟珺身形一顿。
门外安静半晌,不得已又敲了敲门,随之而来的还有孟珺的亲随羽白的声音。
「郎君,有要事相报。」
孟珺蹙眉,脸色黑了几分,却没有丝毫犹豫,抽身离去。
他的衣裳几乎完好如初,只是下袍略微乱了几分,稍微整理一下,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反观安宁,简直是可怜极了,衣裳残破不堪,身上还赫然印着几道红痕。
安宁缓缓撑身坐起,柔软的衣裳滑落簇拥在腰间,更显得一把细腰盈盈一握,如同绸缎般的黑发间,是一张极为标致的脸,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瞳孔中仍含着泪水,显得极为明亮,乍一看,仿佛含满了脉脉深情。
孟珺从一旁拿过大氅便要披上,似是察觉到安宁的视线一般,转头看向安宁。
眼间赫然看见那腿间的素衣之上的点点血痕,仿佛雪中红梅。
孟珺转回视线,垂眸系上大氅,面上不为所动,声色冷淡如初:「等我回来。」
门外仿佛有些着急,又轻轻敲了几下门。
孟珺也不再耽搁,转身便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的一下关上,房内瞬间只余满室寂静。
听见孟珺远去的脚步声,安宁垂眸,面色淡了下来,缓缓站了起来。
剧烈的刺痛瞬间袭来,安宁皱了皱眉,动作却丝毫未停,静静穿好衣衫,从地上捡起狐裘披在身上,打开了房门。
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声在不断呼啸着,仿佛在斥骂她,又仿佛在嘲笑她。
安宁一步一步,缓缓走着,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可这一切都比不过她心底的痛。
安宁逐渐有些颤抖起来,眼前逐渐模糊,喉间压抑不住地发出声声哽咽。
安宁脑海中突然闪过曾经的画面。
那时夏日炎炎,她和那人坐在湖中小筑里纳凉。
她一贯苦夏,吃不好睡不好,神情恹恹地趴在桌上。
那人心疼地探探她的额头:「我已修书给家中,告诉父母我已有心上人,待过了冬,我们一同回中京去好不好?」
「你这三军统领不做啦?」
「中京也有我的位置。」
可是安宁知道,那人是觉得中京条件更好,想让她过的更舒适些。
这么想着,安宁神情愈发恹恹,轻轻撅起嘴,下巴枕在手上,抬眸幽怨地看向那人。
「若你父母不喜欢我,不让你娶我怎么办?」
那人温柔地笑道:「你这么好的小娘子,我父母一定会喜欢的。」
风声一转,仿佛变成了凄厉的哀嚎与哭叫。
可是那人死了,已经死了,死在回中京前的这个秋天。
安宁垂眸,才骤然感到手心刺痛。
几缕血痕交错,仿佛看不见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困于漆黑不见天日的漫漫长夜中,再也无法走出。
安宁仿佛听到了战鼓高扬蹄声震天,鲜血与硝烟,哀嚎和悲泣,乌云密布,遍地尸首。
她心悦的青年倒在血泊中,逐渐失去生机。
安宁呼吸急促,手心颤抖,心底仿佛破开了一个血洞,风呼号着往里灌。
暗夜无尽,但鲜血淋漓的债,需要有人偿还。
……
安宁刚回房没多久,笃笃的敲门声便传来。
开门一看,是羽白,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趁热喝了吧。」
安宁接过羽白递来的药碗,药色漆黑,刚一端到面前,一阵刺鼻的苦涩便直扑上来,安宁却毫不犹豫地端起碗一饮而下。
「加了些温补的药材,喝了对你的身体也有些助益。」
羽白看着一脸苍白的安宁,心中便是一声轻叹。
这等寒凉之物用多了哪能不伤身,添些温补之物也不过更显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