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轻笑道:「多谢羽白替我费心了。」
羽白心中有些不落忍,不知她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汤药。
但在圆房后喝下汤药,她心中应当是清楚的吧。
若是知道这是什么汤药,还能这般毫不犹豫大口大口饮下,想必她心中也十分清楚,她与郎君地位悬殊之大,她绝无可能做的了郎君的正室。
羽白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这是郎君吩咐我为安娘子准备的用度,安娘子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就是。」
安宁笑着点点头:「多谢。」
刚及笄的少女面庞柔嫩,像是沐浴在春风暖阳中的花朵一般,露水鲜灵,眼睫弯弯,恍若蝴蝶振翅。
整个人丝毫未见颓靡之色,纵然面色苍白,也像朵生机勃勃的娇花。
羽白见状,放心下来,转身便离开了。
羽白一走,安宁便卸下脸上的笑意,仿佛卸下了一张面具,随意将荷包置于一旁,便安静躺下。
她很喜欢做梦。
从前是因为梦里光怪陆离,充满幻想。
现在也是。
……
孟珺归来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星光闪烁。
卧房里一室清寂,呼吸声清浅均匀,孟珺伸手将门推开。
门扉不轻不重的合上,发出砰的一响。
依稀听到些动静,安宁有些迷糊地睁开眼,侧眸看向朝她走来的孟珺,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尚未能分得清梦境和现实。
孟珺走到床边,垂眸看安宁,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在枕畔,挺俏的琼鼻在月色中遮下一片阴影,落在柔软的唇畔。
孟珺眸色渐深,紧紧盯着安宁,伸手缓缓解开衣袍,翻身上榻。
「怎么不等我?」
孟珺解开安宁的里衣,三两下就将她身上的衣物剥了下来。
安宁伸手抵住孟珺宽厚的胸膛:「孟郎,天不早了……」
孟珺一掌便将安宁两只细瘦的手腕握住,压在头顶,垂眸冷冷地俯视她:「拒绝我?」
安宁轻轻蹙眉,抬眸楚楚可怜望向孟珺:「我方才刚喝了药……」
孟珺知道安宁说的是什么药,不在意道:「等下再喝一次,让羽白准备。」
安宁一怔,便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疼痛,仿佛身体被撕成两半一般。
安宁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发热起来,只怕是有些出血了。
安宁轻轻咬唇,心底刚生出些愤懑,但一看到孟珺的脸,便瞬间消退下去,只剩满心悲痛。
如果是那人,定然舍不得这样对她。
安宁转过脸,将自己的脸埋于枕中,泪水簌簌而下,将锦缎浸湿一片。
孟珺看到安宁的侧颜,非但没有像先前一般强势地将她的脸扭转回来,反而更加兴奋了几分。
更漏响了又响,一直到四更天,孟珺才放过安宁,自己去了净室更衣。
安宁已累的眼睛都睁不开,然而官驿中没有女侍,她总不能就这么睡,只好艰难地撑身起来,忍痛擦洗几番,换了干净的里衣,这才躺了回去。
羽白来送药时,孟珺已不在房中。
看着安宁疲惫虚弱的脸色,羽白心中摇了摇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闭口不言,只把药碗递了过去。
说来也是孽缘。
郎君本驻守在陵居,与这庆中相隔甚远,郎君本不可能来到此处。
然而前些时日,突然有一封来源不明的密信出现在郎君桌上,信中说,震山将有异动,让郎君即刻驰援庆中军。
震山贫瘠,垂涎大景已久,昔日大景国力强盛之时,震山尚且安分,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大景风雨飘扬,震山再也按耐不住,时常进犯,冬日尤甚。
此信所言之事并非空穴来风,而且来源实在可疑,反而愈发让人担忧起来。
庆中军三军统领孟珩乃是郎君的亲长兄,即便两人关系十分疏离,但毕竟是亲兄弟,且事关边境大事,郎君到底是不能放任不管,来不及等到调令,便立即拨军前来庆中。
只是一路急行,不成想震山竟真的来了,他们还是来迟了。
待到他们到达庆中之时,城门已破,孟珩已然战亡,震山烧杀抢掠了一通,已出了城。
郎君带精兵追了上去,打了震山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全歼了震山此次进犯大景的队伍。
所以,郎君才会来到庆中,又在今日恰巧在边月阁中见到了这安娘子,将安娘子抢了来。
本来,以安娘子的仪容,虽是个身份低贱的商户,但也不愁许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如今跟了郎君,只怕连个侧室都做不了。对安娘子而言,也是有些委屈了。
……
翌日,寒风渐消,阳光明媚。
羽白一大早便来了书房,没成想,他到的时候孟珺已经在书案旁坐着了,看上去,茶水都换了几杯。
郎君向来恪尽职守,严于律己,不曾有分毫懈怠,但昨日卧房的烛火摇曳到四更天,他本以为郎君今日会晚来些。
没想到郎君昨夜劳累,竟还是起的这么早,甚至面色比起以往,还要红润几分。
孟珺掀起眼皮看了眼羽白,又将视线放回手中的密函上,淡淡道:「今日没练功?」
羽白一僵,尴尬摸了摸头。
「往后不可偷懒。」
羽白连忙点点头。
孟珺合上密函道:「震山此前多有进犯,孟珩应当早有应对之法。此次震山出征兵数虽不少,却也不算太多,竟让孟珩吃了个前所未有的败仗,甚至丢了性命。我不认为孟珩是个名不副实的草包,这其中定有蹊跷。」
羽白点头:「朝廷派来林将军接任庆中三军统领,而这林将军是裴相公的人,难道此事与裴相公有关?」
孟珺闭目沉思半晌,沉吟道:「未必。裴绍此人虽非耿介之士,但如今裴家主权却在其子裴远手中。裴远……我虽与他交集不深,但见他作为,并非是奸险诡谲卖国求荣之人。」
孟珺想了想,问道:「孟珩那边有什么异样?」
「我们的人一直潜在大郎君府邸中暗中搜寻,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羽白摇头,却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桌上的木匣:「这匣子是今日送来的,是在大郎君卧房角落中找到的,应当不是什么有用的物事。不过以防万一,还是送来请郎君过目。」
匣子平平无奇,甚至边角磨损,略显陈旧,却用了军中常用的机关锁,难怪底下人会将它送来。
孟珺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幅画像。
孟珺缓缓将画像展开,画中,是一名女子坐在湖中小筑里,轻轻回眸,皓齿星眸。
孟珺轻轻皱眉。
羽白有些好奇,凑过去一同看:「……这……这怎么有些眼熟?」
孟珺看羽白一眼,脑海中一下晃过安宁姣好的背影,随即皱眉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会是她,想来是他搞错了。
孟珺将画像收起来,装回木匣中,递给羽白。
「查查是谁。」
羽白点头,收下木匣。
「这木匣是孟珩的遗物,便带回中京吧。」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叩门声响起。
来人有些慌乱,一进来便跪地叩首。
「郎君恕罪!我们将安娘子跟丢了。」
孟珺眉心猛然一蹙。
……
安宁在街边摊贩之间状似随意逛着,不时驻足侧眸用余光打量身后。
她早就发现身后坠着几个小尾巴,看起来应该是孟珺的人。
安宁回头,将手中东西放回摊位上,轻轻蹙眉。
她浑身疼痛,腿根处尤甚,又走了许久路,愈发苦不堪言,得尽快想办法甩开这些人才行。
突然,一阵张扬的马蹄声急促响起,伴随着马儿有力的嘶鸣声,疾速靠近。
「让一让,让一让!」
一架装饰奢华的马车疾驰而来,全然不顾道路两侧的摊贩和人群。
一些离得近的人慌忙拿着东西避到路边。
安宁眼睛一亮,跟着人群一同躲进了一旁店铺的屋檐下。
马车呼啸而过,没有丝毫要慢下来的意思,横冲直撞而过,锦缎上的「严」随风招摇。
「怎么能在城中将马车架的如此之快?好不讲理!」
「莫说了,看不出来那马车有多华贵吗,这必是达官贵人,不是你我惹得起的。」
人群中发出阵阵抱怨的声音。
安宁迅速向一旁跑去,向暗处使了个眼色。
待马车驶过后,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发现安宁原本所在之竟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素色身影飞快一闪而过,纷纷脸色一变,快速追了上去。
待确定他们都离开后,安宁才从藏身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终于甩掉了那些远远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安宁放松了许多,慢悠悠走在街上。
周遭摊贩密集,竟有些安宁平日没见过的东西。
安宁有些新奇地走到一处摊点面前,问道:「婆婆,这是什么?」
摊贩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乍一见安宁,被这明媚动人的小娘子闪的一晃神,见这小娘子衣着华贵精致,皮肤细嫩,定是富贵人家的娘子,在这简陋的小摊前显得格格不入。细细看去,她眼中却全无一丝嫌恶,满是好奇之色,顿时心中十分欢喜。
老妪拿出麻布擦擦手,热情笑道:「这是杏皮茶,酸酸甜甜,老身家有祖传的手艺,可好喝哩!」
「那我可要尝尝。」
「欸,欸,这就给您打上。」
老妪忙不迭拿出碗来,舀了满满一碗杏皮茶,还特意多舀了两块杏肉:「天干物燥,小娘子多饮些,滋阴润燥。」
安宁轻轻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瞬间弥漫于口中,空了许久的脾胃骤然安逸下来。
安宁快乐地眯起眼,坐在小摊边小口喝着杏皮茶。
一人突然状似无意地行至摊边,在安宁身边坐下。
「小娘子,我家有些新上的珠宝首饰,可要来看看?」
「哦?」安宁挑眉笑道,「我见多识广,一般的珠宝可入不了我的眼哦。」
「是上好的东珠,包小娘子满意。」
安宁似是起了些兴致,笑着点点头:「那我便去看看。」
那人引着安宁在街巷中穿行,走入了旁边一家银楼。
「奇货不在楼下展示,小娘子请随我上楼来。」
安宁随那人上了楼,楼上光线不算亮堂,也没一个顾客,似是并未打算用这二楼来做生意。
那人带着安宁在楼上七拐八绕,半晌才终于叩开了一个隐蔽的隔间。
隔间中竟别有洞天。
屋中燃着香,祥和静谧,茶案上正在煮水,咕嘟作响。
一个气质雍容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坐在茶案旁,手中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见安宁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
茶盏轻轻落在茶案上,磕出一声脆响。
明明是一声轻响,落在安宁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安宁一激灵,脸上立刻挤出一个十二分灿烂的笑意,走上前去,在茶案另一侧坐下,拈起一只茶盏,十分自然地将妇人刚泡的茶水拿起来为自己倒了一盏。
「嗯,芳香扑鼻,阿娘好手艺!」
安宁浅尝一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夫人,十分捧场地赞叹道。
安夫人轻笑一声,道:「我这可是上好的青凤髓,又着数人于清晨攫取花间清露,静置半晌,取其最清的精华,才得了这么小小一壶。」
安宁乖巧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
安夫人看了看安宁,见她毫无谈及他事的意思,脸色终于淡了下来,轻哼一声道:「怎么回事?不打算跟阿娘说说吗?」
安宁看着安夫人的神色,心知阿娘这是攒了一肚子气。
安宁眨眨眼,垂死挣扎道:「什么事?」
安夫人脸色冷了下来:「还在装傻。」
安夫人望向着安宁的眼睛,美目中仿佛带着能看破一切的洞察。
安宁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阿娘。」
「你是阿娘的心肝,阿娘还不知道你?你自小聪慧过人,处事周全,又对李掌柜的异心早有提防之意,怎会毫无防备便被带走了?」安夫人的眼神逐渐充满心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