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守气结：“你——”

也许是还保持着一丝来自紫微垣主的涵养，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转而怒斥谌钦：“你们天市人都和你一样是吧！”

关我什么事啊！

谌钦想给他翻个白眼，但忍住了。

先前他和阳守交涉时，阳守尚且还有些微高位者的镇静和睥睨，如今被踩了尾巴，是真的生气了，提剑就打。

谌钦抄起衣杆，“锵”的一声，为数不多的星官硬生生接下了他第一剑。

朱玲喝彩：“好！”

李叔的女儿在她背上，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气氛蹬腿儿：“咕！噜！”

谌钦战斗从来不需要气氛组，看她俩还趁机混进了围观群众里喝彩，丝毫不考虑战友的心情，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好什么？你们先回去！”

“好的，加油，睡美人。”朱玲提起她两兜药，作势走人：“你要是能把他打趴下，就不用赔我晾衣杆了！”

“睡美人？”阳守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就这？”

……谌钦懒得和他掰扯相貌问题，又提着被削了一截的衣杆。

他礼貌地说：“这位小哥，你再不把我打趴下，她们可真就走了。”

阳守寒凉锐利视线一睨，显然不将谌钦和他那风烛残年的晾衣杆当回事，迎来的剑风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谌钦要的就是这个，他将将避开剑芒，用注了星官的晾衣杆直扫他的下盘。

这要换了向泉、智恒或陆琛，哪怕是谭远，谌钦也不能保证用个破杆子就能把他们仨一并打趴。但对于白银三将来说，和阳守这样正统星校出身的男大学生对打，纯属是在欺负小孩儿。

阳守脚踝吃了一记，痛得步履一乱，竟在瞪了他一眼以后，转头就撤了。

……跑了？

谌钦连忙奋起直追：“等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天市垣的热河支流边上，两道光芒夺目争辉。一道长剑冷芒，星官在其中熠熠生辉；一道断杆微芒，星官在其中垂死发光。

越朝支流边走，就越是人烟稀少，只有热气融化后，裸露出的泥土被踩出了一串湿润的脚印。

阳守扭头喊话：“我不都已经走了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谌钦道：“我是想解释异化体的事！还有那个……”

老实说，谌钦不清楚如果阳守知道了四哥的事，会不会无法接受。但他知道被当成小孩骗成一个行走的笑话是什么感觉，又是间接因自己而起的事，谌钦认为他有权知道。

直接说也许会惹来很多麻烦，但能停下来委婉提醒的话……

……虽然他用着假脸，但这地方人烟稀少，现在自曝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谌钦纠结着如何开口，便没注意阳守露出的一点狡黠表情。

“你是老手，”他说，“我不和你打。换个厉害的，把你打趴了再把异化体的事拷出来。”

厉害的？

谌钦瞬间意识到他是引自己到热河边上，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缕过分熟悉的溢彩流光穿梭而来。

紧接着，在谌钦迟疑的瞬间，他的肩膀一重，咚！的一声，伴随着流光之势，整个人向后栽进了河里，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操！”

谌钦难得爆了句粗，却只能吐出一小串晶莹的泡泡。

热河无愧它热的威名，好在是支流的下游，水温只比体温略高一些。但隔着一层流水，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那双少见的红色眼睛。

时渝！

时渝的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脖颈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然而只有在水下的谌钦知道，这家伙的力气足有几百斤。

谌钦不禁也跟着气结：他觉得人烟稀少方便重逢，对方倒好，觉得人烟稀少方便灭口！

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唯一的晾衣杆也打着水花儿顺着河漂远了。时渝把他牢牢地按在河水底下，再如何尽力闭气，缺氧的感觉也逐渐蔓延上来。

谌钦在极短的时间里意识到，他就像个真正仅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是真的想把自己淹死在水底。

无暇顾及为什么两个人会一起出现在天市，谌钦先是挣扎着去掰禁锢着自己的手，但就像用手推动一台精密机甲的左翼一般，半天也纹丝不动。

时渝的手臂犹如钢筋混凝土，和机器抗衡的感觉属实不妙。

平时他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果然是装的，谌钦飞速念转着脱身的办法，突然身体一挺，不挣扎了，在水下没了声息。

还是一旁的阳守觉察到不对，提着剑就上来劝阻：“喂，也不用做这么过吧，教训一下就行了。你这样，他好像要死了……”

时渝转头，无表情地瞥了阳守一眼。

就在他迟疑着、手上力气微微松开的那一瞬，谌钦即刻朝着他的小腿用力一踹，又在他跪坐不稳的瞬间，把他一起拽进了水里！

“……咳、咳！”

手上力气一解，谌钦冒水而出，把谋杀队友的小机器人甩到一边，扑到岸边咳嗽不止。

他咳得厉害，掏心掏肺的，连阳守也看不过去，略带愧疚地过去扶他。

“不好意思，他心情不好，下手重了点……”阳守道，“你没事吧？”

这叫下手重？

要不是他反应够快，现在浮尸已经在水里打着旋漂走了！

谌钦简直懒得说话，只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还活着。

身后传来一声出水动静，时渝平静地从热河里冒出，白色的额发沾了水珠，湿润地贴敷着额头，顺着鼻梁往下淌。

时渝的神情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呆滞，直接站了起来，朝着谌钦的方向走过去。

谌钦不是不能感觉到后背的如芒视线，但他急着把肺里的水咳出去，并没有在意小机器人的动静。

直到眼前笼罩了一片阴影，谌钦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怎么？

还要补刀？

谌钦全然没了久别重逢的温情脉脉，警惕地转身，向后撤去。

他撤一步，时渝就往前走一步。

再撤，再走。

直到撤无可撤，谌钦无言地看着他。

半年未见，小机器人还和之前一样，即使落了水，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但一如既往无机质的血色双眼，无表情的时候也依然十分具有威慑力，和视频里放狠话要毁灭北天极的模样有些相似。

时渝伸出手——他的指尖甚至有一点儿发颤，难道落水也会影响机器零件正常运转吗？

谌钦的脑海里塞满了不着边际的东西，本能的警报在嗡鸣作响，直到对方的指尖碰到他的颊侧。

轻轻地扯起假面湿润翘起的边缘，把那张覆在脸上的东西撕了下来。

……朱玲给他的假面，果然是假冒伪劣产品。

久别重逢，气氛本来应该再更热烈、活跃一些，但五分钟前他还差点就被谋杀，更早之前他们有着许多算不清的事，于是这气氛就热不起来。谌钦眨了眨熟悉的湖绿色眼睛，把被打湿的碎发捋到一边，姑且是做了这个先开口的人：“好久不见。”

“……”

没人答话。谌钦已经开始冷了，也不知道是入了水被冻的还是气氛本来就这么冷。

时渝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显得有一些傻气。他发怔地盯着谌钦看，尚且没有任何动作，一旁的阳守就已经冲了过来。

他喝道：“你是谌钦？！”

谌钦：“是的。异化体的事，不是有意……”

阳守全然不在乎之前的事了，他提着谌钦的领口，语气甚至激烈到有点儿变调：“你真的是谌钦？！你就是林阔？！”

谌钦面色一变，但表情的变化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戚阳守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默着，气氛一时更加凝固了。阳守红着眼睛，停顿了半晌，随即缓慢地松开了手。

——下一刻，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朝着谌钦的腹部狠揍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