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优雅的圣洁生物用翅膀挥开迷雾后，原本黑雾笼罩中的森林消失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前方不远处是一个马厩，他们的那辆马车还好好地停在那里。

他们回到了潘奎斯镇。

迪罗佩斯的女巫密林虽然是现实世界存在的地方，却也属于女巫的造物，这里按理来说不会有独角兽出现，但不管怎么说，那只引路的独角兽的的确确带他们出来了。

“你之前见过独角兽？在马羽山？”昆图斯从麦瑟斯那里听说了赐福的事，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在古斯特的传说中流传了很久。

舒徽妜点点头，她其实不太明白所谓的赐福到底是什么，她自己毫无察觉，昆图斯那样的屠龙者也没发现过异样，要不是今天那个女巫提了一嘴，他们都不会知道。

昆图斯恍然大悟地问：“所以那天你不理我，是因为我杀了一只独角兽吗？”

舒徽妜一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那天她的情绪的确有些失控，山上的独角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送她下山，帮她躲避半人马的追杀，还给了她赐福，而与她同行的同伴却杀了它的同类，她看着满地的血羽，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

她朝他笑了笑，说：“抱歉，我不该瞒着你不理你的，那天为了甩开半人马，我骑马跑到了山上，是一只独角兽救了我，送我回来，我只是没想到会看到……”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不是你是的错，你只是在工作。”

她过去在东大洲时坚持的所谓正义和规矩，在西大洲什么也不是，这是她在这里这么久来所想明白的事情。

一切的情绪都已经过去，如今再谈论起那天的事，昆图斯平静地就好像当事人不是他一样：“你要是不喜欢这样，以后这种买卖我都不干了。”

独角兽再值钱也贵不过龙去，他把那只独角兽当作意外之财，但也没想着天天都要发意外之财，如果舒徽妜认为独角兽很漂亮很善良不希望自己再伤害它们，那他不干不就行了，这能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她为此难过。

屠龙者在这片土地上杀人杀怪物，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舒徽妜很感激他愿意为了自己让步，但他的妥协却又让她想起了麦瑟斯的话。

他为了迎合自己，在一点一点做出改变，那她回去之后呢？他还会是这样吗？

“昆图斯，你……”

舒徽妜正要说什么，走在前面的麦瑟斯停了下来，他对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袍女人毫不客气地抽出铁剑：“我们是索戈利来的，要见你们那个什么麦子老大，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那个女巫声音沙哑，说起话来听得人心里发毛：“索戈利没关住你，违背了誓约，你必须死在迪罗佩斯，我们才会继续与索戈利的合作。”

麦瑟斯冷笑一声：“死在这里的另有其人，反正不会是我。”

他说着欺身上前，舒徽妜本想出言阻止，却被昆图斯拦下。

舒徽妜不解地看向他：“这样下去潘奎斯家和索戈利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昆图斯拉着她远离了生气的麦瑟斯，说：“她们不敢亲身过来见他，这只是个傀儡而已。”

话音刚落，麦瑟斯就一剑劈开了那“女巫”的身体，然而并没有血肉四溅的景象，落地的声音像是空心的木料，洒落在地上的也不过是些黑色的药水。

身体已经被分成两半的傀儡仍在说话：“今夜在举行集会，明日正午塔楼前，麦瑟斯和昆图斯自行前来。”

说完早就设置好的话，这个傀儡才真正如一块木头般躺在地上失了生机。

麦瑟斯不耐烦地一脚把地上的烂傀儡踩得更碎，这才回过头来对昆图斯说：“那片密林里有不少刚死的人，看样子就是这两天才进去的，这群疯女人又在拿活人献祭——”

话还没说完，麦瑟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和昆图斯交换一个眼神，忽然一个闪身往一旁漆黑的建筑里冲去，里面立刻传来了走动的声音，昆图斯也在同时一跃而起攀上二楼的窗户，钻进去后一把抓住了一个满脸惊慌的女人。

等两个屠龙者扛着她出来时，那个漂亮女人已经吓得掉了眼泪。

这里是迪罗佩斯，不可能有普通人在，但眼前这个明显也不是女巫，舒徽妜惊讶地看着这张似乎有些熟悉的脸，不由得询问起昆图斯：“这是？”

麦瑟斯一把将她扔在地上，那姑娘哆哆嗦嗦爬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狼狈，就要往舒徽妜身边跑去。

在即将抓住舒徽妜时，她被科德林拦了下来。

“我不是女巫，请让屠龙者们放了我吧……”女人朝着舒徽妜恳求着，在场几人中谁最好说话一目了然，而她也看出舒徽妜的身份不一般，否则一个东方人是不会以这样的姿态与屠龙者站在一起的。

舒徽妜走到科德林身边问她：“你是潘奎斯家的人？”

那些没有成为女巫的潘奎斯家普通人仍会住在这里，但现在说起潘奎斯，世人只会想到女巫，很少有人说起关于这些人的事。

女人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再示弱求饶，希望眼前的东方女人能让那两个屠龙者放了自己。

慢慢走过来的麦瑟斯一把抓起女人金色的长发，带着恶劣笑意的脸靠近她颤抖不止的下巴：“正好我们明天要去和潘奎斯家的老大谈判，就抓你当个人质吧。”

女人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谈判？你们是索戈利来的屠龙者？”

“放轻松点，女士，老实交代你是谁，明天就放你走。”

麦瑟斯提着女人的头发又凑近了一点，舒徽妜有些看不下去，伸手想要拉开麦瑟斯，被麦瑟斯狠狠瞪了一眼，但最终他还是放开了那个一直在哭的女人。

失去桎梏的女人立刻跑到了舒徽妜背后，虽然依然被科德林拦着没能碰到她，但至少是和这两个屠龙者隔开了距离。

“我叫艾丽莎……”她又没了下文。

冷眼看着这边的昆图斯终于开口：“你和婕列娜是什么关系？”

经由他的话，舒徽妜才发现，这个女人眉眼间与当初那个女屠龙者是有些相像。

昆图斯的直言不讳让艾丽莎慌了神，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交代：“婕列娜……她曾是我的姐姐，我没做女巫，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曾是？”在舒徽妜对西大洲语言的理解中，这个词不该出现在这句话里。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艾丽莎忽然开始浑身发抖：“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舒徽妜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婕列娜不是已经死了吗？昆图斯正是为此事而来的，那艾丽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两个屠龙者都没有再给艾丽莎说话的机会，只要知道她的身份，其他的事都无所谓，既然她的婕列娜的妹妹，那她和麦穗·潘奎斯的关系也不会远，这就够了。

一行人在艾丽莎的指引下找到了镇上的一个小旅馆，这里并没有太多外来者，偶尔碰到来找女巫的人上门，也都是来去匆匆，因此这个旅馆又小又破，内里连丝人气都没有。

靠近门边的柜台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台面上放了一瓶新鲜的珠叶葵，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与这个旅馆格格不入。

但有珠叶葵就表示，这里仍然在女巫的监视之下，也就是说，它还在营业。

随便扔了点钱在柜台上，昆图斯管也不管剩下的人，就直接带着舒徽妜上了楼。

狭窄的楼梯走上去咯吱作响，本就拥挤的过道也布满了蜘蛛网，空气沉闷还带着腐木的异味，舒徽妜跟在他身后，总有些心神不宁。

来到迪罗佩斯后发生了许多事，它们无不透露着诡异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有些不舒服，包括刚刚艾丽莎那番话。

尤其是，他们又在密林了杀了女巫，这样下去迪罗佩斯和索戈利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而为此而来的两个屠龙者却对此毫不在意，不知道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事情尽在掌握。

舒徽妜只能希望是后者。

昆图斯挑了间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房间里倒是没有外面那么脏乱，但也没好到那里去，舒徽妜勉强收拾了个能躺下的地方，看着昆图斯欲言又止。

“早点睡吧，这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明天找那个老女巫谈谈就能走了。”他看出了她的不安，直接挨着她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边坐下。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真的让舒徽妜放下心来，但她此刻的恍惚却也不全是因为女巫。

“我们是不是快要回东大洲了？”

她抬头去看他的表情，稀薄的月色如一层朦胧的轻纱，覆在他面上，让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看到那双金眸此刻正注视着自己。

“嗯，离开迪罗佩斯我们再去一趟菲迪伍德，见见那个造王者家族的老头，然后就去古斯特的跨洋码头，送你回家。”

回家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可舒徽妜却无半点喜色。

“那你……”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要挽留他吗？说自己很舍不得，想让他留下？

可就算东方的神龙真的能去除残秽，让他不会堕化，就做个普通人，对那片安宁的土地造不成任何威胁，他也不会留在那里吧。

就像自己会想回家一样，他是西大洲人，熟悉的人和事都在这里，且不说她那点私心，他……应该也不会愿意吧。

昆图斯沉默着看了她好半天，眼见她的情绪慢慢低落，最终垂下眼去，不让他看清她眼里的难过与不舍。

但他始终没有等来那句挽留。

他一直记得马车上科德林的话，对她，他知道得比科德林更多，他知道她不是衡国皇帝的女儿，因此才根本不受衡国重视，被马特莱纳轻视怠慢也没有人追责，作为政治棋子过来联姻却悔婚逃走，她的日子不一定比在西大洲好过。

只要她想，他可以在她到家后也留下来陪着她，就像在西大洲帮她解决路上的怪物不让她担惊受怕一样，也在东大洲保护她不受权力的倾轧。

只要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