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杂质。

淮京大学的教学楼走廊堆满了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女。

凌冬踩点走进阶梯教室，后面的位置都已坐满，只剩下第一排靠右还有几个空位。

没想到会这么多人。

她径直坐到了最靠右的位置。

老师迟迟未到，教室里并不算安静。凌冬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文档，光标还定格在先前编辑的位置。她思索片刻，敲下了一行字，琢磨几秒后又删去。

几分钟过后，教室突然安静。凌冬没抬头，知道多半是老师来了。

果然，讲台上传来林教授的声音。

《英文文献阅读与写作》，面向大三学生开设的必修课，作为一名大四生，凌冬是因为大三出国交换了一年才来补修的。

林教授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接着说：“以后有什么课程安排和考试相关的问题可以找助教。”

耳边有学弟学妹的议论声，“助教长得好帅。”

凌冬还是没抬头，仍在斟酌论文用词。

手机亮了一下，是陈希发过来的微信。

【有部新上的电影，看评价不错，晚上要不要去看？】

凌冬思索片刻，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不行，论文还没改完，去不了。】

还没来得及点发送键，旁边有人轻声说：“同学，坐你旁边，可以吗？”

是有点耳熟的声音，她侧头向来人看去，心跳没来由得变得很快。

来人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宽肩窄腰，穿着件简短利落的黑色短袖，眸子漆黑却并不冷漠，反倒像盛着几分笑意。

是陈勉。

她不可能会认错的长相。

凌冬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立马就恢复了平静。她把电脑往旁边挪了挪，点点头：“可以，助教。”

然后两人便没再说话。

凌冬盯着电脑屏幕，目光有些呆滞。

“他不记得我了吗？”她想。于是偏过头偷瞟了陈勉一眼，对方正认真地摆弄着笔记本电脑。

“大概是吧。”凌冬有些泄气，合上笔记本，尝试认真听林教授讲课。

不知不觉半小时过去。

陈希的信息又进来：【到底去不去？】

凌冬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回复。她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原先打好的内容删掉，替换成简短的一个字：【去】

很快是课间休息。

教室里没来由地很闷，凌冬想出去透透气。

她转向陈勉，称呼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最后脱口说：“助教，麻烦借过一下。”

闻言，陈勉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凌冬心里一阵失落，却没有表现出来，她走到走廊的自助咖啡贩卖机买了杯咖啡。

大多数人课间都会选择在座位上玩手机，因此走廊没几个人。

凌冬端着咖啡独自在教室外站了几分钟，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又回到教室。

陈勉还坐在那里，正闭目养神，外间透进来的阳光在他脸上跳跃，像是一幅画。

凌冬看得出神，脚步停顿半秒，于是猝不及防地被后面慌忙走进来的同学撞了一下，手中没盖好杯盖的的咖啡顿时洒了出来。

场面狼狈。

“对不起。”撞她的同学歉疚道，随即视线在触到她的那刻脱口而出，“学姐。”

撞她的人是她直系的学弟。

“没关系。”凌冬蹲下身子，拿出纸巾擦拭地板上的咖啡。一旁的学弟见状，赶紧也弯腰帮忙。

但咖啡太多，身上带的那点纸不够用。

凌冬起身要回座位拿纸，她抬头，恍惚撞进陈勉的目光。

对方递给她一包手帕纸，“同学，你桌上的。”

凌冬愣了一下，随即道了声谢，继续低头收拾。

“我们建个课程群，面对面，2241。现在不方便进群的同学可以待会儿让同学帮忙拉一下或者来找我。以后有任何课程相关的问题，直接在群里艾特我。”陈勉走上讲台说道。

凌冬沉默地听着。

身旁的学弟低声说：“学姐，待会儿能加你个微信吗？你挨着助教坐，进群了也把我拉进去呗。”

凌冬礼貌地点了下头。

收拾好咖啡污渍后，凌冬坐回自己的位置，身旁的陈勉依旧没跟她多说一句话。

“他果然不记得我了。”凌冬下了论断。

好容易捱到了下课。

有几个女生围过来加了陈勉的微信。

凌冬坐在他身边，再次打开电脑，愣愣地盯着上面大片的文字，盯得眼睛发酸。

等人差不多都走了，凌冬才鼓起勇气转过脸说：“助教，我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那撞她的学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调出个人微信二维码搁在桌子上，笑着说：“学姐，你加我，我把你拉进群。”

她无奈，只好截断了话头，加了学弟的微信。

加完微信，学弟又说：“学姐，我请你喝杯咖啡吧，就当是为刚才撞掉你的咖啡道歉。”

“不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待会儿还有事。”凌冬客气地拒绝。

说完，她身旁忽然亮了一大片。

陈勉已经收拾好东西往教室外走了，原本落在陈勉身上的光转而落到了她身上。

教室里冷气太足，她几乎感受不到这束光的温度。

一阵落寞。

她预演过无数遍再见陈勉的场景，没有一次是像这样。她在他面前泼洒了咖啡，连微信也没当面加上。

她还是这么没有出息。

凌冬快速收拾了东西，扔下学弟，往宿舍的方向走。

宿舍里没人，原本是四人寝，其中两人在外面租房，只剩下她和戴淼淼。

戴淼淼忙着实习，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宿舍。

她坐在桌前，盯住化妆镜里的自己。

不算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长卷发，淡五官，唯有一双眼睛有灵气，眼尾弧度微微上扬，还算有这个年龄的俏皮。

跟以前比，变化很大吗？

凌冬想得出神。

高中的女生大多套着宽大的校服，清一色的马尾，大概对他来说都没区别吧。

一颗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都是陈年旧事，”凌冬对自己说，“别想了。”

她收起化妆镜，改了一下午的论文，期间学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她看见了，但没心情也不知道怎么回。

天渐渐黑了。

戴淼淼破天荒地在晚上7点回了宿舍。

“淼淼，今天这么早啊。”凌冬合上电脑，正打算出门去和陈希看电影。

戴淼淼瘫在椅子上，脸上是巨大的疲惫，“不干了。”

“怎么了？”

戴淼淼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实习以来给他们干了多少活，加了多少班，连我mentor的述职报告数据都是我弄的，现在他们却说我做得不好，要重新招个人。”

凌冬替她惋惜，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扯了两张纸巾递到戴淼淼手里，“那你打算怎么办？”

戴淼淼接过纸巾擦眼泪，声音像瓮在坛子里，“你觉得呢？”

凌冬认真地思索了两分钟，诚恳道：“先把眼前的实习工作辞了，现在才9月，秋招还有很多机会，你先试试，可以把简历好好改一下，这次的实习经历能给简历加分。如果不想去企业的话，认真想想要不要考研什么的。”

戴淼淼的哭声默了那么两秒，“凌冬，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

戴淼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后认命般地翻出手机打了个微信电话，气道：“指望不上你。”

“妈，我跟你说，我要气死了。”戴淼淼拿起手机去了宿舍阳台，开始她长达1小时的诉苦电话粥。

凌冬见状，没多说什么，她从抽屉里翻了几块巧克力和一包话梅搁在戴淼淼桌上，然后带上门出了宿舍。

外间依旧燥热。

又想到了陈勉。

心情开始烦闷。

她临时换了另一条绕远的路线出校，沿路在饮品店买了两杯加冰的柚子水。天气热，饮品店爆单，凌冬站在饮品店门口等待，偶尔滚过来的几丝风带起她的头发。

还是热。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喜欢三分糖！不是全糖，你到底记住没有，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

有情侣在一旁吵架。

凌冬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主动站得离他们远了些。

“你根本就不在乎。”女生的声调高了两分，引来路人观望。

凌冬静静听着。

很快，男生求饶似的拉着女生离开案发现场，嘴里不住地向女生说着“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的话。

应该很快会和好吧。

凌冬猜，如果不会和好大概女生也不会这么顺从地跟着男生离开。

柚子水好了。

凌冬取完柚子水，往靠地铁的校门走。

路上竟然又碰到了那对吵架的情侣。

两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恋爱就是这样吗？前一秒吵架，下一秒和好，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凌冬也不知道，她收了思绪，脚步加快，越过前头的两人。

“学姐。”下午遇见的学弟在后面喊她。

凌冬知道自己不能假装没听见，只能停下脚步，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

“好巧啊，你去地铁站吗？如果是的话，咱们一起呗。”学弟笑眯眯地说。

“嗯。”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张杨，以后你别叫我学弟了，显得怪生疏的。”张杨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

张杨是典型的阳光男孩长相，寸头，笑起来朝气蓬勃，像日出后的第一缕阳光，温暖却不耀眼。

凌冬嗯了一声，对张扬的话不置可否。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冷漠，但冷漠是一种盔甲，保护自己，也保护对方。

出校门刷卡的时候，她又遇见了陈勉。

一天之内的第二次，好像也算一种缘分。

她和他过同一个闸机，他进校，她出校。于是免不了需要其中一个谦让，凌冬侧了侧身子，示意他先进来。

没想到对方也是这么打算。

她愣了愣，正要退到旁边的闸机时，陈勉已经快速通过另一个闸机入了校。

什么也没发生。

缘分其实只是自己的心理暗示。上帝很忙，没空玩牵红线的小游戏。

凌冬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如果身边没人，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难看。

但有人在，她总能端出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

张杨并没有被她的冷漠击倒，不屈不挠地跟在凌冬身边，努力寻找话题。

“我在学校的公众号文章上见过你，”张杨微笑着说，“凌学姐，你很优秀。”

称呼从“学姐”换成了“凌学姐”，是一种试探。

像是被“优秀”这两个字刺痛一样，凌冬的神色一黯。

是啊，别人能记住我，然而在你眼里，我还是没有姓名。

可我偏偏最想让你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