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站台，凌冬和张杨因为要坐的地铁方向不同分开。
在等待地铁来的时候，凌冬无意中瞥见玻璃门上朦胧的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并不真心的笑，像是瓷器上精心装饰的纹路。
与不太熟悉的人相处时，微笑几乎已成为她的肌肉记忆。
3站地铁后，凌冬到了和陈希约定看电影的商场。
陈希一如既往地到得比约定的时间迟，她人很瘦，最近忙着筹拍毕业作品，熬出了一对黑眼圈。
凌冬把一杯柚子水递给她，随口问道：“进度怎么样了？”
陈希面带忧愁，“还在招演员，你不知道多难找。”
“肯定是你要求太高了。”凌冬玩笑道。
陈希把吸管大力戳进杯子，吸了一大口后才说：“上镜好看，能演戏，就这两条要求还高？你还记得之前一起出来玩的宋之郁吗？我本来想找她的，奈何形象气质不搭。”她挽起凌冬的胳膊，“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先取电影票。”
“身体第一，对了，很久没去过你家了，叔叔阿姨都还好吗？”凌冬捏着杯子的手指禁了紧，语气自然，尽量让自己的提问显得不那么刻意。
陈希忙着在手机上翻找电影票的取票二维码，头也没抬道：“还行。”然后，她从取票口扯出两张电影票，后知后觉道：“好端端问我这个干嘛？”
“没什么。”凌冬快速转移话题，“吃爆米花吗？我去买。”
陈希摇摇头，“那东西就是糖油混合物，有什么好吃的。”
“我想吃。”撂下这句话后，凌冬转身去买爆米花。
想吃爆米花是假，害怕陈希追问是真。
凌冬向来小心翼翼。虽然期待借由这个问题让陈希顺势聊起她哥陈勉，可是她这样迂回，陈希怎么能会意。
怪她太小心翼翼。
凌冬捧着满满一盒爆米花，走到陈希近前，对方直接伸出手指从盒子里拈起两颗塞进嘴里，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对爆米花无情的评价，随口说了句，“我哥回国了。”
“你哥？”凌冬故作疑问。
“你高中的时候不是见过好几次吗？怎么这就忘了？”陈希嚼着爆米花，一脸无语。
“记得。”凌冬心想。
“算了，看你每天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估计也不记得了。他跟你一个学校，毕业后直博，好像是联合培养，博二出国的，在外头呆了两年，听他说打算明年毕业。”
“我们学校的直博不是5年吗？”凌冬适时提问。
“那我不知道，估计是提前吧。”陈希不客气地直接薅了一把爆米花，“诶，我记得你们专业好像也一样，你就没在学校见过他？”
见过的，凌冬想。
那时候她刚上大一。
报到那天，她和妈妈拖着一堆行李到女生宿舍安定好后，她去附近的超市买水。
结账时，一阵熟悉的运动沐浴露的味道从她身侧拂过。
她下意识偏头看去，正是陈勉。
因为两天前吃海鲜过敏，她长了满脸的红疹，只能戴着鸭舌帽，白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她立刻把鸭舌帽压得更低。
结账后，她一直在超市门口徘徊。
直到目送他离去。
自从那次意外遇见后，她再没能在淮京大学的小院里捕捉到他的身影。
大一的她太忙，课程表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当当，周末还要抽出时间做志愿，几乎腾不出多少空余时间。而陈勉，他猜想，可能是一直泡在实验室里。
直到今天下午。
陈希推着凌冬，“想什么呢，回魂了，电影快开始了，咱们进影厅。”
大屏上播着电影贴片预告，凌冬吃着爆米花，听陈希点评预告。
“剪得稀烂，预告啥剧情也没看出来。”
“故作玄虚，这个导演就是这样，画面美，故事跟拿屁股想出来的一样。”
……
电影放了两个多小时，悬疑片，乏善可陈。按陈希的话说，鸡肋。
看电影时，凌冬没法专心，任由思绪乱窜到下午陈勉在阳光下闭目养神的场面，紧接着是她洒了一地的咖啡。
晚上10点，燥热的天气像一只终于得到安抚的困兽，毫无生气地匍匐在地。
“吃点什么？”陈希走出电影院，摸着肚子提问。
“都可以。”
“这个点，随便吃碗面吧。”她说完，不由分说拉起凌冬的手就走。
于是两人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兰州面馆吃面。
凌冬拿皮筋扎了个低马尾，听陈希数落这部悬疑电影的不足。
听着听着，凌冬望着桌上的纸巾盒子开始走神。
“喂，凌冬，你有没有在听啊？今晚你到底怎么回事？”陈希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可能最近太累了。”凌冬掩饰道。
“那周末要不要跟我去露营？就当是放松一下。”陈希往面里淋上醋和辣椒油。
凌冬拿筷子挑起面晾凉，“都谁去？”
“就我的那些朋友，有两个你也认识。”陈希想了想，补充说：“我让我哥也来，露营嘛，人多点才热闹。”
“去。”凌冬毫不犹豫，回答完又怔愣了一下。
“转性了？”陈希对凌冬的回答十分意外，“以前每次叫你你都不去，这回是为什么？”
“快毕业了，想做点有意思的事。”凌冬浅笑着解释。
陈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掰着手指头算，“我们一共7个人，加上你，还有我哥，哦对，他还要带人。差不多10个人左右。”
“带谁？”
当然，凌冬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问出口，她一向克制。
也害怕问题的答案。
*
晚上回宿舍，竟然又在门口遇到了张杨。
“我看你微信一直没回，就想来你宿舍这碰碰运气。”张杨很诚实，一段话说得坦坦荡荡。
看电影期间，张杨的确又给她发了微信。
凌冬为此生出几分愧疚，但她不想给对方希望，又不好直接说自己看见了但不想回复，只能随口扯了个谎，“手机没电了，怎么了？”
这个谎言太笨拙，是个人都能看破。但张杨听了，只是像个没事人那样笑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想请你明天一起喝杯咖啡。”
凌冬的语气冷冰冰的，“我明天要去图书馆，没时间。”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帮你买杯咖啡。”张杨仍然没有退缩，只是脸上的笑有点僵。
“随便。”虽然不忍心，但凌冬坚决的态度一以贯之。
“好。”张杨僵硬的笑舒展开来，白色的小虎牙有点刺眼。
凌冬恍惚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没深想，只当是之前在学校遇见过。
第二天早晨，凌冬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图书馆门口的张杨，他拎着两杯咖啡，四处张望。
“这么早。”凌冬上前跟他打招呼。
张杨笑了笑，递过来一杯咖啡给她，说：“冰拿铁，跟你昨天洒的那杯一样。”
凌冬接过来，道了声谢，而后说：“学弟，咖啡你赔给我了，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
她咧开嘴想冲对方笑一笑，却对上对方失落的眼神，心下一酸，生出几分同情。
同病相怜的“同”。
于是她收敛了还未来得及绽开的笑意，就像撕下一层伪装，很自然地说：“我先进去了。”
转身后，凌冬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论文改到中午，凌冬所在的课题组导师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腾出时间写另一个课题申报书的文献综述部分，顺便让她跑一趟学校财务处弄报销。
头疼。
无奈搁下手头的工作，凌冬去了办公室专心整理报销的票据，等再抬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而她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下午5点是学校财务处老师下班的时间，凌冬不做多想，抱起一堆票据和文件就往外跑。
心理学院的大楼离学校财务处很远，她一直跑，一直跑，总算赶在5点前将票据和资料交了出去。
完成任务后，疲惫和饥饿才来得及一起涌了上来。
算算时间，等下是饭点，食堂的人尤其多，几乎没怎么思考，凌冬决定去便利店买酸奶和饭团。
走到便利店，才意识到自己手机落在了办公室。
折回去取手机的时候，她第三次遇见了陈勉。
只是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一次，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快步追了上去。
距离对方仅一步之遥时，就像是《灰姑娘》里12点的钟声突然敲响一般，勇气的魔法失效，她停在了原地。
追上去她又该说什么呢？费尽心机寻找话题？给对方留下一个笨嘴拙舌的学妹形象。抑或是迎合她所知道的他的所有喜好，卑微地讨好？
这两种方式，都不是她所想要的。
于是她退缩了，只是看着陈勉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记忆里，她第一次见他，他也给她留下这样的背影。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知了在枝头没完没了地歌唱。
课间，彼时才上高中的她和同桌陈希去小卖部买水，回教室的路上遇上了几个回来看望老师的学长学姐。
陈勉就站在那堆人里，自如地和人聊天说笑，分外耀眼。
凌冬很难形容那时的感觉。影视剧和小说中，动心总是伴随着老套却经典的小鹿乱撞或是面红耳赤，这些她都没有。
她只是想让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记住他的样子。
“哥？”身边的陈希喊，见陈勉没反应，她扬起手又喊了一声，“哥！”
陈勉听见呼喊，朝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凌冬仿佛呼吸暂停。
原来他就是陈希的哥哥陈勉。
大概在妹妹眼里，哥哥都很烦人。因此凌冬从陈希口中拼凑出的陈勉形象与本人相去甚远。
“我哥长得不好看，人又无聊，女朋友都找不着。”
“我哥巨烦，不在家还好，一在家我就恨不得有人能把我哥带走。”
“你不知道，我哥连泡面都煮不好，整个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以后谁当了我嫂子，谁就是上辈子造了孽，唉……”
乃至于见到真人时，她没来由地产生了几分心虚。
“哥，你不是今天下午回学校吗？”陈希走近了问。
“改签了，晚上的飞机，怎么，怕我来学校找老师告你的状？”陈勉挑眉回答。
“切，我听话得很，怕什么？”陈希双眉倒竖，不悦道。
陈勉失笑，撞在凌冬眼里，却都只化作“好看”两个字。
“你看看你同学，再看看你，走路四仰八叉，成天张牙舞爪。”陈勉看向凌冬，假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凌冬礼貌地冲陈勉笑了下。
“管我！”陈希气冲冲地扯着凌冬走了。
途中凌冬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勉的背影。
再也不曾忘记。
凌晨。
凌冬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拉开床帘。
戴淼淼的床帘透出了一点光亮，她看着，心里安定不少。
夜里多梦已成她多年的习惯，在家的时候她总要在床头留一盏小灯，而在学校，因为戴淼淼是个夜猫子，有她床帘里微弱的灯光陪着，也可以安心。
凌冬按亮手机，已经是半夜1点半。
手机满屏微信消息提示，她划开一看，是陈希新建的周末露营活动群。
大家在群里聊天，一开始还是围绕着露营装备，集合时间，后面就发散开去，从宠物聊到美食，旅游，十分热闹。
凌冬机械似地翻看消息，良久后，她的手指在其中一条消息定住。
【哥，这次你要带谁来？把人拉进群吧@陈勉】
过了几分钟，陈勉回复了一个“OK”，然后把一个昵称为“灌奶茶高手”的人拉进了群。
“灌奶茶高手”顶着漫画头像，进群后修改了群内昵称。
林念可：【大家好，我是林念可，是陈勉哥的朋友。】
朋友？这样亲昵的称呼，是普通朋友，还是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