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后,教室里人声嘈杂。
凌冬收拾了东西打算去图书馆,张杨主动提出要送她去图书馆。
她头也不抬,道:“不用,没多远,我能走过去。”
“你都说了没多远了,走。”张杨自作主张地从她手里抢过双肩包。
凌冬叹息一声,用无奈的口吻说,“好吧,谢谢。”
她站起身时往陈勉坐的位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
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块。
教学楼前不远处有人大声叫嚷了一声,惊起树枝上的麻雀四散逃离,树下的橘猫睁开眼,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原来是学校池塘的两只大鹅上岸打架,结果两只大鹅打着打着,把边上一个看热闹的同学给啄了。
那声叫嚷就是被啄的同学发出的。
张杨个子高,一眼便看见那倒霉同学正是自己的室友。
“走,过去看看热闹。”张杨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凌冬也往那边看,无意中发现了陈勉。
他也喜欢看这种热闹吗?
于是她点了点头,“走。”
人群围了一层一层,张杨带着凌冬站在外围,朗声道:“赵帅,我说你也太衰了。”
张杨口中的赵帅跟“帅”字沾不了边,但一口牙齿生得格外整齐,他抚着自己被啄得通红的手背,看了一眼张杨,边往人堆外走骂道:“这两死鹅子,要不是这是学校养的,我高低得给它们做成铁锅炖大鹅!”说完,他随即注意到了张杨身边的凌冬。
“这位是?”他拿眼睛瞟了眼张杨。
“你好,我是心理学院大四的,凌冬,凌晨的凌,冬天的冬。”凌冬大方开口道。
“哦哦,学姐好,我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赵帅,是张杨的室友。”
很快,两只大鹅中的一只估计是打不过,伸着脖子往人群外钻。
剩下的那只大鹅仰着脖子,大摇大摆地往池塘的方向走了。
看热闹的人便也散了。
凌冬几人正寒暄时,那只大鹅钻到了他们面前。
赵帅下意识把手藏起来,“我靠,兄弟,不带这么寻仇的啊,再说了,我可跟你没仇。”
张杨好笑道:“你至于吗?”
凌冬闻言回头,看见那只大鹅就在自己脚边,呜哇呜哇地发出难听的鹅叫。
这是打算对她下嘴?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弯下身子,快准狠地握住了鹅嘴。
鹅叫声戛然而止。
张杨呆了两秒,旋即望着她笑,“赵帅,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太没出息了,作为你的室友,我脸上蒙羞啊。”
赵帅激动道:“你是没被它啄,不知道它那嘴多厉害!”
凌冬握住鹅嘴大概半分钟后才松开,“好了,你走吧。”
大鹅闻言,如蒙大赦,哀哀地叫着跑了。
凌冬直起身,拍了拍被鹅嘴弄脏的手,转向身旁的张杨,想从自己包里拿张湿纸巾。
“拿着。”一张湿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凌冬仰头,正好对上陈勉阴沉沉的目光。
她愣愣地接过湿纸巾擦手,“谢谢陈勉哥。”
“学弟,麻烦把凌冬的包给我吧。”陈勉冷冷地对张杨说。
张杨犹豫了下,还是把包给了陈勉。
陈勉从张杨手里接过包,问凌冬:“去哪?”
凌冬怔了怔,“图书馆。”
陈勉一副不容她拒绝的姿态,“走,我送你过去。”
凌冬不得不点头,跟张杨和赵帅说了声“再见”。
赵帅望着凌冬和陈勉离去的背影,一脸茫然地问身边的张杨,“他是谁啊?”
“凌冬的哥,陈勉。”张杨回答。
“哦哦,我还以为是你情敌呢。”赵帅嘟囔。
“什么情敌?”张杨瞪了他一眼。
“得了吧,你刚才眼珠都恨不得贴人家身上去了,还带着那种迷之微笑,我看见了都恶心。”赵帅说完,还故意做了个犯恶心的动作。
张杨一拳锤在赵帅背上,“你怎么那么讨人嫌,信不信下回打游戏不带你了。”而后他换上了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以后别乱说了,尤其是在凌冬面前。”
赵帅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腹诽,“切,平时拽得跟孙悟空似的,结果在喜欢的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凌冬和陈勉无声地走了一小段路。
“你刚刚怎么想的?”陈勉的提问打破了沉默。
凌冬:“抓鹅嘴啊,小时候去外婆家被鹅啄过,外婆教的。”
陈勉闻言,唇角微扬,一扫几分钟前的阴郁。
凌冬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想起陈勉说的赔偿衣服的事,便开口道:“陈勉哥,等我忙完这阵再跟你去商场吧。”
“不急,等你能正常走路了再说。”
凌冬:“哦。”
“最近在忙什么?是不是在找工作?”陈勉问道。
“没有,就是课题那些事。”
“你打算读研?国内还是出国?”
“出国吧。”凌冬语气并不肯定,她抬眼看着陈勉,“陈勉哥,你呢?你博士毕业想干什么?”
“还没有定。也许留校,也许回西江,然后去西江大学,也有可能去医药公司。”
凌冬将先前还没来得及扔的湿纸巾紧紧攥在手心,心想:“出国读博至少需要5年,等我回国,他可能已经结婚,也许连孩子都有了。或者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我继续这样默默地喜欢他。可是,难道我留在国内和他就能有什么发展吗?”
“没有可能的,你不能赌上这么多。”凌冬在心里默念着,像是一句冰凉的咒语。
“你有想去的学校了吗?导师呢?”陈勉认真询问。
“有了。UCM有一个直博项目,我在那边交换的时候有遇上心仪的导师。”凌冬有点心不在焉。
正说着,图书馆就到了。
凌冬冲陈勉淡淡地笑了下,伸出手去取陈勉拎着的自己的包,“谢谢陈勉哥,我先进去了。”
“凌冬,你以后能不能别喊我陈勉哥了?”陈勉握着双肩包带子的手没松。
“啊?”凌冬抬头,神色微微惊讶。
“直接叫我陈勉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哦,你是觉得被叫哥显老吗?”凌冬皱了皱眉。
陈勉:“……”
这天还能不能聊了,被凌冬气得不轻的陈勉直接把包攘进凌冬怀里,“快进去。”
凌冬抱着包,木木地答了声好。
陈勉看着凌冬走进图书馆,刷开闸机,而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凌冬觉得自己走路的步伐有点虚,是那种说了亏心话的虚。她拍了拍自己的头,这死脑子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不求你超常发挥,但求你无功无过,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我看再来几次,陈勉以后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轻微作响的键盘敲击声。
凌冬从书架里抽出一本闲书,封皮上是“孽子”两个大字。
刚刚盯电脑盯了两个小时,她有点腰酸,就过来这边走走。
凌冬翻开书的封面,一页纸从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她好奇地捡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看。
“亲爱的陌生人,读着阿青的故事,我总会想到我自己。从出生开始,我就只会读书,一直读到现在,我却陷入了茫然,未来是一只捉摸不定的飞鸟,我却像困在地底的蝉,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我最近在写毕业论文,真苦,不过比小时候去山里采蘑菇舒服,苦的时候我喜欢吃糖。你呢,陌生人,你在干什么?”
她要不要给这个陌生人写回复?看这行文风格,多半是个女生。
犹豫了两秒,凌冬带着纸回到座位,拿出笔在纸上的空白部分写上:
“你好陌生人,纸条你是哪天放进去的呢?今天是周三,天气很好,遇上了两只大鹅打架,特别好玩。至于你说飞鸟抓不住,我有一个办法,你从地底下冒出头,拿个弹弓把它打下来就好了。另外,我觉得阿尔卑斯的葡萄牛奶味糖特别好吃,推荐给你。”
写完,她将纸折好夹进书页,塞回书架。
对于这段插曲,凌冬没怎么放在心上。
周五晚上。
吃完饭,凌冬直接去了胡云教授办公室继续录问卷。
胡云教授这几天出差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为了方便凌冬工作,就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凌冬保管。
问卷一共有500来份,每份问卷都有60道题,十分费时间。
没想到刚坐下,李学成竟然来了。
“师妹,这几天辛苦你了,我事情多,不好意思,没顾得上来帮你。”李学成说。
凌冬没从他的话里听出任何歉意。
她不想跟他多废话,只公事公办地跟他说现在录了多少了,然后把excel模板发给了他。
“你很讨厌我吧?”李学成偷瞄了一眼凌冬的电脑屏幕,问道。
要说讨厌,之前听师姐师兄说起李学成的事,凌冬其实没有什么感受。因为跟她自己扯不上关系。可是这几天录问卷录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她就开始讨厌了。
毕竟,谁会不讨厌一个把所有活都甩给自己的人。
但面上不能过不去,于是她违心道:“没有。”
李学成嘴角上扬,冷笑道:“可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虚伪。”
“讨不讨厌的,重要吗?”凌冬脸色冷下来。
李学成没答话。
空气像死了一样安静。
一个小时后,凌冬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她有意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办公室。
她总觉得,李学成不会这么好心。
然而,李学成好好地端坐在自己电脑面前,认真地录着问卷。
可能是她想多了。
晚上11点。
凌冬打了个哈欠,算了算,估计明天再来一晚上就能弄完了。
李学成刚从外面接水回来,他手捧敞着的水杯,水汽袅袅。
“今天就到这?”李学成问。
“嗯。”
说完,凌冬起身再次去了趟卫生间。
回去发现李学成正倚在胡老师的办公桌前,手里正握着一份问卷看。
凌冬狐疑地看着他,“你还不走?”
“这就走。”李学成耸耸肩。
凌冬过去收拾自己的电脑。
李学成端着水,忽然将一张脸凑到凌冬跟前。
凌冬被突然跳入视野的脸吓了一跳,人下意识往后避,差点没站稳。
李学成假装去拉她,手上水杯晃动,半杯水都泼洒到了凌冬电脑上,一边的问卷也被溅上了不少。
“师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扶你的。”李学成一脸无辜。
凌冬顾不上理他,她快速地拿出纸去吸问卷和电脑上的水,李学成也学着她的样子假惺惺地帮忙。
“你走。”凌冬的目光冷到极点。
“行吧,你电脑的维修费,我愿意帮你付一半的钱。”李学成撇撇嘴,抓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冬不敢轻易乱碰电脑,她上网查了一下电脑进水的处理办法,按照步骤弄完后才塞回包里。因为一直有云存档的习惯,她倒不担心电脑上的文件丢失。
只是维修恐怕得耽搁一两天。
月光如纱般倾泄而下,抹去了万物的轮廓。
凌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想不通为什么李学成会这样,不帮忙就算了,还故意让她电脑进水。
从上高中以后,她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无端的恶意。
想得出神,凌冬没留神路上的一个八宝粥空罐子,差点被绊了一跤。
她盯着那个空罐子,不顾自己受伤的右腿,像踢球一脚踢了出去。
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可几秒后,那个罐子竟然又滚了回来。
凌冬抬眼,发现陈勉正在离她三四米的地方望着她,眼睛和天上的星子一样灿烂。
像在这黑夜里向她投过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