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冬被这条消息给打懵了两秒。

不是说一件衣服而已吗？

想了想，凌冬还是对陈勉回了一个“好”字。

她放下手机，产生了眩晕的幻觉。

第二天下午，凌冬跛着脚去参加胡云教授的组会。

推开门，胡云教授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她穿了一件白T恤，黑色长裤，鼻梁上架着银色边框眼镜。

她是江南地区出生，长相分外温婉，实际上却不苟言笑。

看见凌冬这副“惨状”，她只是简单地问候了一句。

小小的一间会议室也看起来空荡荡的。因为胡云教授今年上半年刚升教授，正经的学生只有3个，加上凌冬和她自己，会议室里就5个人。

组会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一开始先由研三的师姐邹丽汇报毕业论文进度，接着是郑行言汇报自己要投的一篇小论文，最后轮到了研二的李学成汇报论文开题。

胡云教授一边听汇报一边翻着李学成开题报告的打印稿，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你写的什么东西？”胡云教授将打印稿往桌上一扔，火道：“先不说别的，格式都一堆错。”

李学成支支吾吾道：“胡老师，我这，只是个大概，还需要大改。其实我，”

“不是大改，是重做！”胡云教授气极，打断他的话，“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的选题太大，你觉得自己有能耐做得出来吗？还有，你的理论框架和你的选题适切吗？另外，你告诉我，参考文献一共就这20篇？你就准备拿这份垃圾去参加答辩？”

李学成垂下头，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

过了半分钟，胡云教授的气消了一点，说：“别汇报了，听得我头疼。晚上七点你来我办公室。”她将电脑连接上会议投屏，干脆利落道：“上次发出去的问卷已经全部收回来了，凌冬，你和李学成一起完成问卷录入，等问卷录完，李学成你弄一下数据清洗，然后跟你郑行言师兄一起跑数据。邹丽，你最近就先写毕业论文，课题的事先别管……”

胡云教授把课题的分工和截止日期都记录在了一张大表上。她分配完工作，看向凌冬，“让你写的文献综述进度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凌冬：“下次组会前能完成，暂时没有问题。”

“好，散会。”胡云教授站起身，抱着电脑大跨步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呼气声。

“师妹，你还好吗？听郑师兄说你被电动车撞了。”邹丽第一个过来关心她。

“还好，没什么事。”凌冬冲她眨了下眼睛，“师姐的毕业论文很有意思，等师姐毕业答辩我去旁听。”

邹丽扎着低马尾，厚厚的近视眼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谢谢师妹，胡云老师一直骂，骂得我都没信心了。”

“我看也还好，没多严重。”郑行言打量着凌冬的伤，插话道：“昨天我问陈勉，他说你伤得不轻，我还担心你今天来不了了。”

凌冬扬起唇角，客气道：“还没跟郑师兄你当面道谢呢，谢谢你昨天的帮忙，等我腿好了请你吃饭。”

“害，不值一提。”郑行言扶了扶眼镜。

邹丽从包里翻出一大袋橘子糖递给郑行言和凌冬，“尝尝，这是我们老家那边产的。”

等凌冬和郑行言拿完，她转身把包装袋送到李学成面前，“师弟也尝尝？”

李学成没伸手，也不说话，径自背上包走了。

出去的时候，他故意很大声地摔门。

凌冬被巨大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手里刚剥开的橘子糖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眼看向邹丽和郑行言，讷讷问：“李师兄，他这是？”

“你别管他，他就这样。”郑行言压低声音和凌冬聊了起来。

李学成是三战考研进来的，第一次考运气不好，差1分进复试；第二次考成绩不错，进了复试但遗憾被刷。按照郑行言的话，他被刷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综合成绩比别人低。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李学成把面试他的老师全都发邮件举报了一遍。

第三次考，他考了初试第一，分数高出第二名二十分。

这种分数，复试是不能轻易刷掉的，而且他复试表现得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被录取以后，心理学院没有导师愿意收他。于是院里抽签，李学成便成了胡云老师的学生。

邹丽十分不屑，她轻哼一声，“他老觉得胡老师瞧不上他是外校考研的，可是我也是从别的学校考研过来的。还不是自己不争气，师妹，你不知道，他之前组会隔三差五找理由不来，干点活也推三阻四的。”她拉开泛旧的书包拉链，把橘子糖袋塞回去，“我们开题答辩很严，胡老师不抓得紧一点，会影响他毕业。”

郑行言怜悯地看着凌冬，“你可遭殃了，这次录问卷，我看你只能孤军奋战喽。”

凌冬将手上的糖果纸铺平，“那我尽量吧。”她认真看了一眼糖果纸上标注的产地，“师姐，你是苍城人吗？我去过那边玩。”

邹丽的神色有点不自然，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旋即把话题引到了学校食堂新开的档口上。

三个人说着话，都没注意到门外的李学成。

他刚才摔门，门反而弹了一下没关上，留下一条缝隙。

他站在缝隙边静静听着，手紧紧攥成拳头。

都瞧不上他。

他高考超常发挥上了211，本以为大学生活一片光明，不成想大学里大神云集，他的课程成绩排名总是吊车尾，于是他拼了命地卷学生工作，做志愿，花钱买版面发文章，却还是与保研失之交臂。

考研，是他唯一的机会。

可那些老师都瞧不上他，看不起不上他外校的身份，认为他不配来top院校读研，瞧不上他的英语口音，他们都在针对他。

凭什么？

现在连一个大四的都敢在背后议论他。

李学成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趁被凌冬他们发现之前，他悄悄地离开了。

转眼到了周三。

淮京已有了入秋的迹象，秋风抚平了夏日的喧嚣，蝉鸣不再不止不休，空气干净得像一汪清水。

翔云楼对面的树上停靠着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树下是匆匆而过的学生，一只胖橘猫懒洋洋地卧在树下晒太阳。

凌冬手里握着杯咖啡，往翔云楼走去。这两天一直在熬夜录问卷，眼下起了淡淡的黑眼圈，白天也总得靠咖啡才能提神。

正如郑行言师兄所料想的一样，李学成连她的微信都不回，直接玩起了消失。

路过橘猫，凌冬停下脚步，用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她的腿还在疼，走路的速度很慢，等到阶梯教室时，又只剩第一排的位置。

她便往第一排最靠右的位置走。

“凌冬，这里，我给你留了座。”张杨丝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眼光，扬起手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不再喊她学姐。

有不少人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她。

凌冬只好垂下头，打算往张杨坐的方向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旋即又像触电般松开。

“腿疼还走，坐一排听不清还是怎么着？”

声音一听就是陈勉。

凌冬愣了愣，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助教还管人坐哪？”

陈勉：“……”

他认为凌冬就是在和他作对，但每次看见凌冬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又会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两人这一问一答两句话的时间，张杨已经从后排走了过来。

他和陈勉简单打了个招呼，而后伸出手到凌冬身前，笑着说：“不方便走可以扶着我的手腕。”

陈勉见状，微微蹙起眉。

阶梯教室的人大多都坐着，他们三个站在教室前头，分外惹眼。

停在凌冬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

“好。”凌冬很快做了决定，为了快点逃离大家的注意，她扯着张杨的衣袖，快速走到了后排坐下。

“这两天我太忙了，没顾得上问你伤得怎么样？”张杨关切地问。

“都快好了，”凌冬顺势提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回了趟家，顺便去我们高中那附近转了一圈。”他从兜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狗模样的橡皮擦，语气轻松，“你还记得这个吗？”

凌冬笑了下，“记得，学校门口有家文具店最爱卖这个橡皮擦，我们班大部分人都有，现在还有？”

“有，我这次去，发现这家文具店的老板生孩子了，孩子都能走路了。”

“时间真快。”凌冬望着教室前方的白板感叹。

她刚上高中的时候，文具店老板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喜欢染夸张的发色，把指甲涂成黑色。

“送你了。”张杨把白色小狗橡皮搁到她桌子上。

“横刀夺爱不好。”凌冬淡淡地笑，把橡皮往他那推了一下。

“那下回我送你个更好的。”张杨收起橡皮，眼睛弯了弯。

“嗯。”凌冬应着，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一颗颗脑袋，盘桓在陈勉附近。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觉得他的脑袋长得真好。

想起刚才陈勉抓起她的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她认为自己心理有点变态。

比起坐在他身边，她更习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窥视他，勾勒他的轮廓，然后印在心上。

也许是只能逼着自己这样去习惯。

可惜看不到正脸。

陈勉的脸很臭。

他眉间似有一股戾气，眼皮向下微微垂着，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刚刚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将凌冬和张杨说说笑笑的场面收入视野。

心里觉得十分不舒服，有必要聊得那么开心吗？

陈勉回想起在这个教室遇见凌冬的那天。

林教授让他来做这门课程的助教，以便拿教学实践学分。

那天天气很热，道路上升起肉眼可见的热浪，连带着看人都有点扭曲。

他怕热，进教室的时候心情原本有点烦闷。

可一抬眼，他在人群中看见了凌冬。

长发微卷，脸上的稚嫩退去，一双眼睛平静如水。

三年不见，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又好像一样。

安安静静地坐着，跟老僧入定一样专注。

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假装不认识，上前喊她同学。

没想到对方把他给忘了。

陈勉啊陈勉，你哪来的自信人家就一定记得你？

台上林教授的讲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陈勉回过神，后背冒出针尖似的细细密密的冷汗。

你在想什么？

凌冬是陈希的朋友，你从前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人家也拿你当哥。

陈勉，你真是个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