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是谁”是一个小姑娘,戴着口罩,矮个子,微微驼背,低马尾无精打采地垂在脑后,
“你好,是‘年摆摆’吗?”她怯懦地询问凌冬。
年摆摆是凌冬在社交网站的昵称。
凌冬愣了两秒,有些不可置信,“你是‘猜猜我是谁’?”
“嗯。”对方的声音细如蚊蚋。
“你读几年级了?”
“初二。”
原来是个初二的小孩,小孩不好好学习,上网凑热闹编故事干嘛。
凌冬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并不说话。
小姑娘抬起头,扫了一眼旁边的陈勉,面露疑惑。
凌冬便跟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那只猫肯定不是你同学抓走的,因为……”小姑娘的食指无意识地扣着大拇指指甲的边缘,似乎再继续往下说就变得格外艰难。
“是因为什么?”凌冬弯下腰,十分有耐心。
“因为猫是被我抱走的。”小姑娘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凌冬闻言,有些意外。
淮京大学的猫是可以领养的,如果这小姑娘想养猫的话大可以跟家长商量一下,走个正常程序带回家就好了。除非,她家大人不让养。
可大橘也不小,还会叫唤,带回家怎么着都会被发现的。
很快凌冬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家里人这两周不在家,所以我才敢……”那小姑娘眼看就要哭出来。
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勉忽然开口了,他弯下腰,语调温柔,“你是想过几天再把大橘送回来吗?”
那小姑娘不住地点头,“是。”
“那你先养着,我们帮你保密。”
“真的吗?”小姑娘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徘徊。
凌冬仿佛透过这个小姑娘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父母的离婚官司结束当天,她抱着家里的橘猫“长寿”躲在衣柜里,小家伙对自己的命运毫无预感,只是拼命地拿爪子抓着柜子门,一个劲儿地想离开这囚禁它的方寸之地。
她心下不忍,推开衣柜门,放走了长寿。
长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似乎觉得十分无趣,又来扒拉衣柜门,呜哇呜哇地叫着。
凌冬又再次把衣柜门掀开一条缝,长寿就通过那条缝挤了进去,躺在凌冬身边呼呼大睡。
凌冬后来挨着长寿,听着外头框框作响的闹腾声,也渐渐睡着了。
“真的吗?爸爸,你真的要把长寿送走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这个姐姐。”陈勉说。
凌冬定了定神,“嗯。可是你为什么想要偷偷养一只橘猫?”
小姑娘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什么也不肯说。
凌冬没有追问,“那你有微信什么的吗?过几天你要还猫的时候可以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好。”小姑娘主动拿出手机加了凌冬的微信。
“我叫凌冬,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小姑娘犹豫许久,说:“我叫江月。”
“嗯,备注上了,你吃早饭没有?没有的话请你吃个早饭。”凌冬笑着说。
江月摇摇头,“我要回家了。”
说完扭头就跑。
凌冬望着江月远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所以江月在网上编了个故事是想转移大家的视线。”
“对,我今天早上看了一眼,帖子已经删了。”陈勉道。
凌冬连忙打开手机确认,帖子的确消失了,与此同时她多了一个关注者。
点开关注者的头像,和陈勉的微信头像一模一样。
不消说,肯定是他。
她没主动提起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
“现在该说说你的事了吧,凌冬。”
凌冬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说:“我妈以为我跟你恋爱了,让我把男朋友带回去给她看看。怎么,你想帮我啊?那我倒是很,”
她话没说完就被陈勉的一句“想得美”给堵了回去。
“……”
事情解决,凌冬去了操场跑步,陈勉自然去实验室上工。
跑完3公里时,凌冬收到了江月发过来的一段大橘的视频。
这猫十分惬意地趴在阳台上看外面飞来飞去的小鸟。
凌冬最后的顾虑全然消失,她果断地给流浪猫协会的人发了消息,简单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对方也十分理解,只让到时候把猫送回来的时候知会他们一声。
终于跑完5公里,凌冬摘下耳机,拿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正打算离开操场时,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她选了个好看的角度,快速地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自己名叫“年摆摆”的账号上。
“这就叫刷存在感。”凌冬畅想着陈勉刷到这条动态的模样。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陈勉都没给她这条动态点赞,反而有一堆人来评论区问她的上衣链接。
正惆怅时,戴淼淼推门而入,打破了宿舍的寂静,“我回来了!”紧接着,她像游戏里满血复活的战士似的,抓住凌冬的肩膀,狂喜道:“我有好消息要分享!”
“第一个好消息,我说服我妈同意我留在淮京工作了。”
“恭喜。”
“还有第二个好消息,我通过之前跟你说的游戏公司用户研究岗位的终面了!”
凌冬忍不住腹诽:“国庆节告知面试结果,这公司有点压榨员工啊。”
“喜上加喜。”
戴淼淼说完,终于松开了凌冬的肩膀,十分大方,“最近要是想吃什么,我请客!”
面前的戴淼淼跟几天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想去米其林三星餐厅吃饭!”凌冬玩笑道。
“你咋不说自己想吃王母娘娘的蟠桃呢?”戴淼淼吐槽。
“行了,改天请我在学校吃一顿就行。”
玩笑过后,凌冬很认真地问:“你没事了吧?”
戴淼淼很清楚凌冬在问什么,她笑了下,说:“没事了。只是我昨晚看见高佳若了。”
“孙驰不在吧?”凌冬小心提问。
“不知道。高佳若在一家酒吧当驻唱歌手,我从外面路过,正好看见了。”
“你还别说,刚跟她认识的时候没觉得她有多么好看。现在化了个大浓妆,染了个奶茶棕的头发,一身黑色长裙,贼洋气。”
“你恨她吗?”
“恨啊。不过,没有高佳若,也会有陈佳若,许佳若,张佳若,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估计我的恨在人家那里一毛不值。”
凌冬忽然回想起那天高佳若通红的双眼,也许,并非一毛不值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
当晚睡前,凌冬最后检查了一次那条动态的点赞消息。
还是没有陈勉的点赞。
凌冬失望地蒙上被子睡觉。
意识模糊之间,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
凌冬条件反射似地摁亮手机。
不是点赞消息,而是陈勉通过微信发过来的word文档。
word文档有足足五页,标题写着“滑雪教学计划”。
凌冬瞬间清醒了。
她随便翻了翻,从滑雪装备到训练天数,课程安排,再到训练结束后应该达成的水平,全都列了出来。
再看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已经凌晨1点了。
陈勉你是不睡觉的嘛,而且距离淮京可以滑雪的日子还有整整两个月!
陈勉:【这两晚简单整理了一下,你看看训练强度能不能接受。】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凌冬咬着牙,回了一个字:【能】
陈勉:【你还没睡觉?】
凌冬:【你不也没睡】
陈勉:【……】
陈勉:【睡了】
凌冬却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脑子里的事情只有一件:到时候该怎么假装自己不会滑雪呢?
还有另一个声音跳出来跟她打架:你这样真的太心机了!
就这么折腾到凌晨2点才睡着。
翌日清晨。
这一天是大风天,路边的塑料垃圾桶被吹得脱离了原位,四处逃散,落叶混杂着灰尘强硬地拍在人的脸上。
凌冬顶着一头被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匆匆走到熟悉的书架前。
还好,对方写了回信。
“年年你好,我的小名叫小鱼。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你愿意听我说话。回答你上次的问题。我的妈妈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我既爱她,又有些怕她。她是我外婆的第一个孩子,只念到小学毕业,跟村子里所有人一样,去外地打工,在工厂被机器切断了两根手指头,回了老家,跟我爸相亲结婚,然后有了我。但我爸很早就走了。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她生怕我走了她的路,所以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格,小学考试拿不到班级第一,她肯定会拿棍子打我。上大学以后,她再也管不到我了,我们之间慢慢也没什么话可讲。总而言之,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我也想要问问你:你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凌冬一口气读完,而后提笔写道:
“我的妈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我这辈子只看见她掉过一次眼泪。她从小争强好胜。外婆说,就连放学回家,她都要跑在第一个。这么要强的人,自然对我要求也高。所以呀,我跟你差不多,虽然没怎么挨过打,但是骂是挨了不少的。你是不知道,她骂起人来,也能拿个第一。”
写到这里,凌冬脑子里冒出任美灵女士骂人的场面。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是我特别理解她。她小时候争强好胜,是因为家里有三姐妹,但只供得起一个孩子一直念书;工作的时候要强,是因为在一堆客户经理里,她是为数不多的穿裙子的女人。有时候,我希望她能放松一点。”
写完这些,她思索了一阵,给小鱼留下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国庆过得怎么样?
国庆眨眼就到了尾声。
傍晚,呼啸了一整天的狂风终于败下阵来,任凭柔和的金色夕阳笼罩住校园,一大团棉花糖似的白云躲在图书馆后头。
凌冬站在图书馆旁边,举着手机拍落日。
镜头里,似乎有个人正在盯着她看。
她把画面放大,看身形,特别像李学成。
凌冬忽地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