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机,往那边眺望。
那个身形酷似李学成的人蹿进人堆里,不见了。
那双盯着她的眼睛,也不见了。
欣赏夕阳的心情荡然无存,凌冬捏着手机的手垂下来,心脏还兀自跳个不停。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路过,听着周遭的人声,凌冬慢慢恢复了平静。
但愿这一切只是她的多想。
她站在原地,给妈妈发了条微信消息,告诉她留学申请差不多都已经搞定。
*
紧接着又到了每周的文献写作课。
这次凌冬没有故意躲开陈勉,她和第一次来上课时一样,选了最靠右的位置坐下。
不过,陈勉没有来。
林教授说,助教生病了。
知道这一消息后,凌冬整堂课都心不在焉,一直等着陈勉回她的消息。课间休息张杨过来跟她说话,她也是兴致寥寥。
不知为什么,回复迟迟未到。
凌冬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下课铃声一响,她就像一只豹子般冲了出去。
她边跑边给陈勉打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
慌乱的心更加慌乱,凌冬在路边开了一辆单车,风驰电掣地赶往陈勉在校外租的房子。
乘坐电梯往上,她盯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换的数字。
1层,2层……
终于,数字跳到了15。
抬手敲门的瞬间,凌冬有过片刻的犹疑,如果陈勉开门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如果敲门没有人应,她又该去哪里找他?
手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反应。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勉病得很严重,平时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头发没打理,也没戴隐形眼镜,黑色框架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有点呆。
“你怎么来了?”陈勉说话时有浓重的鼻音。
凌冬张口就编,“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我觉得你之前的滑雪教学计划安排得不够合理,所以想来找你商量一下。”
“我刚刚睡着了。”陈勉说。
凌冬哦了一声,人已经进了屋子,她带上门,问:“你发烧了吗?”说着,她拿自己的手背去触陈勉的额头。
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鸡蛋一样滚烫。
陈勉垂着眼看凌冬,“嗯,今早开始烧的。”
“吃过药了吗?”
“吃过了。”
“那怎么还这么烫?”
陈勉没回答,他指了指凌冬还放在他额头上的手,说:“你还没摸够?”
凌冬腾地一下弹开,“你用不用去医院,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陈勉回身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别站着了,去沙发那边坐吧。”
房间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沙发上的靠枕也井然有序。
“想不想喝点什么?橙汁还是牛奶?”陈勉问。
凌冬立马拒绝,“你别忙了,”
她觉得自己的冒然来访打扰了陈勉养病。
但留他一个人在这,她不放心。
“那我去把电脑拿过来,你想怎么改,我听你的。”
陈勉这人怎么这么实心眼啊。
凌冬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不着急,你先继续睡吧。我能不能就在你家客厅待着?你放心,我绝不吵你。”末了,又解释地加了一句,“图书馆这会儿没座位了,我想在这自习一会儿。”
陈勉轻轻嗯了一声,没多问,转身往卧室去了。
然而很快,陈勉抱着一床薄被子,眼罩和枕头又从卧室出来了。
“我在沙发睡,卧室的床帘隔光效果差。”
凌冬不疑有他,整个人往沙发边缘一缩,“你睡吧,我看会儿书就好。”
“嗯。”
陈勉将枕头往凌冬身边一扔,整个人团成一团,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凌冬盯着手上的闲书,半天都没翻动一页,她双眼失焦,静静地听着陈勉均匀的呼吸声。
好近,好不真实。
她轻轻放下书,侧过脸看陈勉的睡颜。
眼睛被眼罩蒙住,她就只能观察他的鼻子和嘴巴。
他的嘴巴看起来好软,好想……
凌冬赶走了脑子里不该有的想法,伸手替陈勉掖了掖被子。
这人的睡姿怎么看着那么憋屈。
怪这沙发太短。
凌冬举目四望,没有任何椅子或者凳子。
她只好往旁边挪了挪,试图腾出更多的空间。
陈勉也跟着她挪了挪。
凌冬每挪一步,陈勉都紧随其后。
直到惨剧发生,凌冬挪得太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还好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陈勉依旧安然熟睡,只是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凌冬索性直接坐在地上。
她重新翻开那本闲书,又小心地从包里掏出笔,在书的空白页上画画。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不多时,一只大狼狗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图就画好了。
仔细一看,大狼狗还蒙着眼罩。
凌冬突发奇想,又在旁边添上了一只虎视眈眈的豹子。
豹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大狼狗,微微的日光照耀着一狗一豹。
放下画笔,凌冬偷偷摸了摸陈勉的脸。
好像没刚才那么烫了。
陈勉似有所察觉,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凌冬顿时屏息凝气,再不敢有别的动作。
日头渐渐西斜,微微的金光换成了浓烈的晚霞。
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凌冬单手捏着已经看了过半的闲书,另一只手伸出去再次轻轻触碰陈勉的脸颊,温度又比刚才低了一些。
然而,就在凌冬手离开脸颊的瞬间,陈勉醒了。
他将眼罩往上一堆,露出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凌冬,“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我在看你的烧退没退。”凌冬结巴道。
“哦?那你对温度的感知也太迟钝了,需要足足半分钟才能判断?”陈勉似笑非笑道。
凌冬强压住就要招供的冲动,“那我的手又不是温度计,肯定不灵敏嘛,自然需要多点时间才能确认啊……”
越说她的声音越小,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不信。
不对,陈勉怎么知道是半分钟。
难不成他早就醒了,干嘛要装睡呢?
陈勉没给她询问的机会,他一骨碌从沙发上坐起来,取了温度计测量自己的体温。
37.8度,低烧。
看样子再吃一回药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陈勉这次感冒中招中得催不及防。昨晚人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就不行了。下午的课,本来说什么也是要去的,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又怕是病毒性的,传染给其他人,于是才请了假在家休息。
哪晓得凌冬这个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了。
“还这么高,真不用去医院?”凌冬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温度计。
“不用,不过我现在感觉不太好,头晕。”
“那快继续躺下休息。”凌冬赶紧接过陈勉手里的温度计,将他扶到沙发躺下,“你家的烧水壶在哪里?得吃药,还要多喝热水。”
“都在厨房。”陈勉虚弱道。
凌冬便一阵风似地跑厨房折腾去了。
不多时,她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回来,“药在哪里?”
抬眼却看见陈勉正在翻她的那本闲书。
“就在这里。”他指了指沙发边的小柜子。
凌冬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走到陈勉身边,“先吃药吧。”
“多谢。”陈勉放下书。
凌冬赶紧把茶几上的书塞回包里。
幸好没被他发现。
这种侥幸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陈勉忽然说:“你在书上画的是什么?”
“如你所见,动物世界啦。”凌冬心虚地笑。
“动物世界还有沙发?”陈勉兴致勃勃地看凌冬还打算怎么胡扯。
“嗯……因为那是一只……狼王,王肯定有自己的……王座嘛。”
“那豹子怎么还可以坐在茶几前呢?”
凌冬脑子一抽,“因为她想喝急支糖浆。”
陈勉被她逗笑了,“凌冬,你也太能扯了。”
凌冬不自觉地被陈勉的笑容吸引,真好看啊。
她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陈勉还头晕的事。
“行了,你画就画吧,但能不能别把我画成动物?我还是更愿意当人。”
“那我重新画一幅。”凌冬翻了翻书,没有可供她乱涂的空地了。
陈勉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张白纸,“画在这上面。”
与先前随意涂画不同,凌冬这次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劲,一点一点地描绘陈勉的模样。
华灯初上,凌冬的画也大功告成。
“你看看。”
陈勉接过凌冬递过来的纸,看了许久,说:“你呢?”
“还需要画我吗?”凌冬扯过纸,在上头补了一只豹子。
豹子的个头足足比画上的陈勉大两倍。
陈勉越看越觉得自己像豹子的盘中餐,一时语塞,半晌,才调侃凌冬道:“你不当人了?”
“谁说的,我是披着豹子皮的人。”
“为什么是豹子?”
“因为豹子是顶级猎手。它们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勉好笑道:“你要猎谁?”
凌冬神秘兮兮地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陈勉脸上的笑意忽地凝固了,他想起那天,凌冬浅笑着接过张杨的礼物。
她要猎的人,是张杨吗?
一股嫉妒自胸膛升起。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凌冬几步蹦到门口接过外卖。
“给你点了粥还有小菜。”她忙着拆外卖包装袋,丝毫没注意到陈勉脸上怪异的神情。
“怎么不说话?”凌冬久久没听到陈勉的回应,偏头问道。
几乎是陨石轰然撞地似的,陈勉眼神里那股令人后背发凉的怒火一下子砸在凌冬脸上。
凌冬懵圈了,她刚刚说错什么了?还是说生病了的人情绪不太稳定?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吃饭。”陈勉很快恢复如常。
两人肩挨着肩,默默地吃饭。
饭后,陈勉收拾了饭盒和包装袋,下去扔垃圾。
凌冬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走了,于是挎上包,想跟着陈勉一起下去。
“你不是对滑雪教学计划不满意吗?等我回来,我们商量完你再走。”陈勉拦住她。
凌冬:“没关系,我现在觉得那个计划挺好的。”
陈勉想了想,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再挽留的理由。
“我给你叫辆车。”他说。
“不用,没多远,我还是骑自行车就好。你把垃圾也给我吧,我带下去,你好好休息。”
“睡了一天了,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也好。”
不多时就走到了小区出口。
淮京的夜晚开始变冷了。
凌冬忽然想到那天看日出的时候,陈勉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于是念头一起,对身边的陈勉道:“你先帮我拿下包。”
陈勉不明所以地接过凌冬的包。
只见凌冬把自己身上的灰色卫衣拉链外套脱了下来,而后披在陈勉身上,“你穿上。”
陈勉:“……”
“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别逞强,我懂的。”
“……”
“你把衣服拿走,我不需要。”陈勉扯下外套打算还给凌冬。
凌冬却早已经夺过自己的包,一溜烟地跑了。
“再见。”
留下原地呆滞的陈勉。
凌冬兴奋地跑到小区外,回想着陈勉披着自己衣服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
乐极生悲。
她不小心踩着了一个烂香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