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淮京难得下了场雨。
空气中飘着一股浓厚的泥土湿润过后的土腥气。
凌冬和陈勉共撑着一把大黑伞,站在校门口等出租车。
半小时前,她接到了江月的一通微信电话,小姑娘哭哭啼啼说放学回到家发现大橘突然呕吐不止,现在在宠物医院,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还要等诊断结果。
凌冬本来没打算带上陈勉一起去,感冒初愈,又是下雨天,她担心他会复发。
然而她在心理学院大楼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正好偶遇了刚要和同组师弟师妹一起去吃宵夜的陈勉。
陈勉一定要跟着她去。
理由是:这事情有我的份。
江月坐在宠物医院的长椅子上,背弯成了一把弓,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猫包,里头的大橘正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看。
“怎么样了?”凌冬上前问道。
江月摇摇头,语气沉重,“不知道,还在等检查结果。”
凌冬和陈勉便坐下来陪着江月一起等。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偶有带着宠物来看病的人从他们面前路过。
江月盯着猫包里的大橘,忽然说:“贝塔一开始是我养的。”
凌冬愣了愣,“贝塔是大橘吗?”
江月点点头,继续小声说:“贝塔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当时爸妈都答应我可以养着,一开始贝塔特别瘦,我喂了两个月,它身上才慢慢长肉。”
“可是,爷爷奶奶来了。他们不喜欢贝塔,把贝塔丢出去好几次,但贝塔很乖的,它每次都能找着回家的路。”
凌冬没有问为什么大橘最后还是成了流浪猫。
只听江月接着说:“有一天,贝塔生病了,一直吐,我带着贝塔去宠物医院,医生说是猫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我攒的零花钱只够付检查费。我回家求爸爸妈妈给钱,我要救贝塔,爷爷奶奶说我不懂事,骂我败家。爸妈也说什么不肯帮我。”
“后来,爷爷走了好几里路,把贝塔丢了。那一回,贝塔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江月眼眶慢慢红了,“一个月前,我去淮京大学找同学玩,看见了贝塔。贝塔的鼻子边有一块小白点,我肯定不会认错的。”
凌冬闻言,心里不是滋味。
怪不得江月会把大橘偷偷带回家。
她轻轻拍了拍江月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刻钟后,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拿着各种检查单,神情轻松地对江月说:“别担心,只是肠胃炎,好好调理就没事了。”
“真的?不是猫瘟吗?”
“不是。”
江月紧绷的嘴角略微松了松,“那治好要多少钱?”
“开点药吃吃就好了,差不多200多块钱,喂粮上也得多注意,待会儿我给你写一个注意事项。”
江月终于破涕为笑,不停地抚摸着大橘,“贝塔,你没事了。”
大橘好像能听懂人话似的,乖巧地“瞄”了一声。
“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凌冬问。
江月摇摇头,“不用,今天谢谢你们愿意过来。”
“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就过来当摆设了,你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凌冬温和地笑。
江月也笑笑,这次她敢看着凌冬的眼睛了。
虚惊一场过后,大家各自散了。
雨还未停。
“打车还是公交?”凌冬问。
“看你吧。”陈勉无所谓道。
“我想走路。”
“行。”
因为打的是一把伞,两个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
凌冬又闻到了陈勉衣服上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
伴着沙沙的雨声,车子轮胎疾驰过路面发出的摩擦声,还有凌冬乱糟糟的心跳声。她瞥了一眼身侧的陈勉,问:“你感冒好了吗?”
“差不多了。”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但凌冬不觉得尴尬,也不强迫自己非要找点什么话来说,她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很安心。
走了一段路,陈勉偏过头,问凌冬:“你很喜欢猫吗?”
“喜欢,但我只喜欢橘猫。”
“为什么?”
“小时候养过橘猫。”
“因为养过橘猫所以就只喜欢橘猫?”
凌冬点头,“对。”
陈勉玩笑道:“你还挺专一。”
凌冬迎上他的笑容,认真地说:“我不仅对猫专一,对人也很专一。”
陈勉有点不自然地别过头,“太专一了也不好。比如你要是喜欢一个不值得的人,那岂不是白白耽误。或者有更好的在你身边你却看不见,那就可惜了。”
“哪里有更好的,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你这叫被光环效应迷住了双眼。”
“我乐意。”凌冬单手覆住自己的眼睛,面向陈勉,调皮地说:“光环太强,我看不见了!”
陈勉把雨伞往她这边偏了偏,唇角微扬道:“好好走路,不然非得再摔一跤。”
凌冬只好放下手,老老实实走路。
走到校门口的一条坡道上时,一辆行驶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飞一般地朝凌冬他们驶了过来,骑自行车的人嘴上还喊着:“刹车坏了,刹车坏了!让让!让让!”
凌冬定睛一看,这不是上次在操场踢球砸中她的罪魁祸首吗?
这一分神,她差点躲闪不及。
陈勉眼疾手快,单手将凌冬护在怀里往旁边一躲,另一手看准时机,抓住了自行车的后座。
“颜小川!”他喊道。
自行车被陈勉这么一拽,总算停了下来,颜小川十分愧疚地从自行车车座上下来,“哥,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往自行车道上骑的,谁知道刹车坏了。”
“下雨天骑车,你是不是脑子有包,给人道歉!”
颜小川瞧了一眼陈勉怀里的凌冬,顾不上道歉,脱口而出道:“哥,这是你女朋友啊?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我踢球不小心砸着人了,那回砸着的,就是她。真巧。”
陈勉这才急忙松开揽着凌冬的手,“你小子上次踢球砸着她了?”
而后,他直接一巴掌呼在颜小川后背上。
颜小川“嘶”了一声,龇牙咧嘴地向凌冬道歉,“嫂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凌冬淡淡地笑了一下,“没事,不过,我不是你哥的女朋友。”
颜小川懵了,“不是情侣也可以搂搂抱抱吗?”
陈勉咳嗽了一声,“废话真多。”而后温和地冲凌冬介绍道:“颜小川是我表弟,隔壁学校的,刚上大一。”
颜小川此人一肚子坏水,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此时看他哥对待凌冬非常不一般,于是计上心头。
“哥,你确定这位漂亮姐姐不是你女朋友?”
陈勉觉得颜小川是不是智商有问题,面露不耐,“有话快说。”
“那姐姐,你有男朋友吗?”颜小川转向凌冬,嬉皮笑脸。
“没有。”凌冬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那姐姐,我能追你吗?我觉得你长得好看,又跟我有缘分,你看,被球砸中是一次,今天差点被我的自行车撞了又是一次,上天注定的缘分!”
话音刚落,陈勉又一巴掌扇在颜小川背上,这回的力道比先前要大。
“你小子还是未成年,天天想七想八,小心我告诉你妈,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颜小川痛得原地跳了一下,不服气道:“我马上就十八了,什么未成年啊,我高中就谈过女朋友,你呢?老单身狗一个!”
陈勉闻言,抬手欲再给颜小川来一巴掌。
颜小川也不是木桩子,眼见情势不对,闪身躲到凌冬身后,“姐姐救我!”
凌冬才不想给这个颜小川求情,她立马让开,语无波澜道:“弟弟,你不能追姐姐,像你这样的,我谈过十个,我怕把你们给记混了,毕竟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小—瘦—鸡。”
陈勉笑出了声,觉得凌冬这一还击十分到位,平时看她不声不响的,没想到骂起人来也毫不逊色。
颜小川耷拉着眉眼,双手合十告饶道:“姐姐,我错了,哥,我也错了,您两位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也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而后他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在跑之前对陈勉说:“哥,衣服湿了,回去记得换啊!”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讲义气的好表弟。
凌冬下意识地摸了下陈勉的肩膀处,果然湿漉漉的。
她抬眼打量两人撑着的这把大伞。
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伞,怎么会不够用。
一阵愧疚涌上心头,早知道她就不假装自己没带伞了。
凌冬眉头轻蹙,“陈勉,要不你先打个车回去换衣服,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那我把伞给你?”
“不用,我其实有带伞的。”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雨伞。
“那你之前说自己没伞,该不会是,”陈勉停顿了一下,“忘了吧?”
凌冬连连点头,“对,我就是忘了。”
陈勉眉开眼笑,笑得凌冬心底发毛。
该不会是被他看破自己假装没伞是为了跟他打一把伞吧。
但她的担忧明显是多余的。
陈勉很快就打了辆车走了。
她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离开。
出租车里的陈勉看着倒车镜里逐渐缩小的凌冬,打了个喷嚏,旋即陷入了沉思。
脑海里不断闪过凌冬冲着她捂眼睛、替他披衣服、她在小巷子里惊慌但坚定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样。
她又不喜欢他,那他这样,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其实不能接受自己这样。
心情不由得烦闷起来。
恰好此时,凌冬给他发了条微信:【我给你点了热芋头牛奶,你到家了就能喝了。】
陈勉盯着那条信息,良久后,又改了主意:反正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
凌冬完全不知道陈勉那头的心理挣扎,她站在路边点完餐,又回了江月的微信,才往学校的方向走。
路过了那家馄饨店。
因为下雨的缘故,没几个客人,老板娘愁眉苦脸地搅动着锅里的馄饨。
忽而,老板娘抬眼看了凌冬。
凌冬出于善意,冲她笑了一下。
老板娘也对她报以一笑。
就当凌冬抬脚打算离开的时候,老板娘猛地冒雨走出店外,鼓足勇气叫住了凌冬。
“姑娘,能不能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