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奇特的视角,像是在沉浸式观影。沈溪年和别的大一新生不一样,大部分的新生在第一天报道的时候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家长来送,家长帮忙拖着或背着厚重的行李。沈溪年则是人潮中难得的孤身一人。他在树下休息了几分钟,便又重新拉起行李箱,进了校园门,朝着新生报道处走去。
新生报道需要现在学院摆摊处签字领取学生卡,然后再到宿舍楼下签字办理入住,领取宿舍钥匙。沈溪年到达学校比较晚,等到他去签字时,签字表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姓名是空白的。他顶着烈日,拖着行李箱艰难地往宿舍楼的方向挪动。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个来辅助新生报道工作的志愿者,看到他前进得如此艰难后,好心地问了他需不需要帮忙。
沈溪年笑着对他道了谢,于是剩下的路途里便都是这个志愿者帮他搬的行李。沈溪年到宿舍楼下签了字,办理了入住,找到自己的宿舍和床位,用了半天的时间铺床和整理桌面。一切准备好后,他和三个舍友打了招呼,而后两两结伴着去食堂吃晚饭。这一天结束后,沈溪年洗完澡上床睡觉,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入学体检和军训的相关安排。
没有什么特别的,乏陈可谈的,流水账一般的一天。
这是情感回溯矩阵所凝练出的,沈溪年的人生中第一个情感能量非常浓烈的一个片段。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被快速翻动的书页,时间被无限简化成为一个具象可见的概念,无数个画面被一帧一帧地抽离,然后破碎。
下一个节点定格在沈溪年大一第二学期的临近期中的时间。这个时间段是小组作业和阶段性ddl爆发的一个阶段,沈溪年的学习和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三天两头就要有小组讨论,以及个别学生组织的团建活动。
a大的一些公共课程会有实践类型的课程作业。沈溪年有一门课程要求学期中拍摄微电影,目前还在找合适的拍摄场地。小组成员大多都是从外地来上学的,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几乎是空白,因而在这一步上卡了不少时间。
拍摄的预算有限,负责后勤的同学一连找了不少场地,要么是布景和风格不合适,要么就是租金太贵。沈溪年也帮忙在网络平台上浏览了一些场所,遇到看着稍微合适一些的就会发到群里,让大家做决定。
偶然一天,小组组长突然私聊了他,给他发了一张截图,是沈溪年不久前才发到群里的。这张截图是一个民宿的团购页面,组长说大家讨论后觉得这个风格和价位还算合适,想和沈溪年要一个链接和地址,先去提前考察一下,等考察过后,合适的话就可以定下来了。
在这之前,后勤组的几个同学已经先后考察了不少场地了。来回发链接有些繁琐,沈溪年就和组长说,这个由他来联系就好。打电话约了时间后,沈溪年问了几位后勤的同学,这几个人在这个时间段里要么有课,要么有学生组织的工作,要么就是有兼职。
简单来说,碰巧全都没空。
于是误打误撞的,前往民宿考察场地的就只有沈溪年一个人了。
他自己揽下的活,临了了又不能突然说不去。到了约定的时间,沈溪年出了校门坐上地铁,提前了点时间到达了民宿所在的地点。
沈溪年的步伐匆忙——他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要至少提前十几分钟到达,因而很多时候即便根本不会迟到,他也时常步履匆匆。
民宿的位置在近郊位置的城郊结合部,周围是大片的花卉种植园。实际到来后,沈溪年才发现这里的实景与网络平台上的宣传图略有些出入。简单来说,就是比平台上的图看上去要豪华很多,也贵很多的样子。
沈溪年在往里走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是待会儿的报价比他在平台上看到的要高,那他就果断掉头离开。
进了大门,沈溪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连忙后退半步,连声道歉。对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沈溪年也没多逗留,转身跟着负责人进去看房间。
被沈溪年撞到的男人也没有多逗留,抬脚迈入内堂。大堂经理上前来迎接他,男人随着他走了一段路,突然问道:“刚才门口那个人,是个学生?”
经理愣了一下,立刻联系了刚才的那个负责人。不多时,经理拿着手机回来:“是a大的学生,说是要来租拍摄场地。”
男人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像是不再关心的样子,身影渐渐消失在画面中。
他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沈溪年或许此刻都没看清这个男人的脸长什么样子。但是画面之外的祁枝能够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就是许景山。
这一天是打开沈溪年往后所有余生和命运的至为关键的一个转折点。沈溪年随着负责人看了场地,发现自己果真是遇到虚假宣传了。平台上给他推的链接里的照片完全是滤镜战士的产物,真实的房间风格单调又灰败,完全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沈溪年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那个负责人看。负责人细细看过之后,又带着沈溪年上了一层楼,问他看的是不是这个房间。沈溪年对比着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这个比较符合平台上的照片的样子。他又在平台上查了一下团购价,果不其然地看到价格比原先那个翻了将近七倍。
于是他便没有过多逗留,很快就麻溜地离开了。他刚离开就立马往群里发了消息,说这家是虚假宣传,然后紧接着把实拍图和真实价格也发到群里。几个小时后,群友们便不出意外地一致表示了放弃这家,继续另找别的。
依然是很平淡的一天。然而当天晚上,民宿的负责人突然又给沈溪年打了个电话,表示如果可以出示有效学生证的话,他们可以提供学生优惠价,按照平台上的原始价格,提供更高档的房间。并且在学生拍摄期间,部分场景的布置和道具使用,他们也会提供协助。
这正合了沈溪年的意。他很快就把学生证拍了过去,如他被承诺的一般得到了学生优惠。拍摄过程十分顺利,等一切都结束后,小组成员们陆陆续续地离开。沈溪年收拾好背包和器械,正准备跟着同伴一起离开时,他被大堂经理叫住了。
“沈同学稍等一下,许先生想见见你。”
沈溪年脚下微顿,略茫然道:“谁?我不认识许先生。”
经理对他笑了笑:“不认识也没关系。请吧。”
“……”
二人僵持了片刻,经理看他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便上前了一步想要伸手抓他。沈溪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避开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警惕神色。
“我不去。抱歉,我要回学校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后退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沈溪年便迅速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他几乎是一路奔到地铁站,马不停蹄地坐上地铁回了宿舍。
这是这段时间沈溪年情绪波动最大的一个时刻,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所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城市里或许会存在诱骗、拐卖之类的骗局,并且产生的与以往十几年人生都不同的,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沈溪年回去后就拉黑删除了这家民宿所有的联系方式。此后的好些天,时间又像是按下了快进键。到达新节点时,差不多已经快要到了学期末的时候。这一天是有需要重修的学生在学校互助群里收了他一套教材,这位同学自称是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不太方便来到学校,便将当面提货的地点定在了校门口对面的公交站点处,时间在晚饭时间。
沈溪年提前把书打包好,提前了几分钟来到了公交站。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地在路边停下。沈溪年对照了一下同学给他发的照片,确认了这是这位同学给打的车,便抬脚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从后门跳了下来。他接过沈溪年递过来的书,原地踌躇片刻,道:“谢谢。”
“不用谢,”沈溪年说,“要打开检查一下吗?没问题我就回去了。”
“不用不用,”男生连忙道,“就是你,你,你……”
“怎么了?”沈溪年问。
“你,你小心吧。”
男生丢下这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沈溪年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正准备也回去,而后猛地意识到,这个男生说自己是打车来的,但他走的时候根本没上那辆车。
与之同时发生的,黑色轿车的车后门“唰”的一下打开。某种第六感应验,沈溪年的动作快于大脑,当即就要往学校里跑。他刚迈开腿,就被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沈溪年当机立断,立马想要张嘴呼救。抓着他的人反应也很快,迅速捂上了他的嘴,动作娴熟地往车里拖。
……和之前在a小圈里看到的帖子对上了,祁枝心想。
沈溪年的声音被死死捂在掌心,像是被拖小鸡一样塞进车里,车门“砰”的一声关闭。极度的惊恐如潮水一般在心底翻涌,沈溪年的心脏跳得他几乎想吐。他的大脑中一瞬间掠过了很多可能性。他会被带到哪?人口贩卖?器官移植?还是什么仇家寻仇?可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出过的最远的远门就是从穷乡僻壤的乡下来到这座城市里读书,他能惹到什么仇家?
沈溪年强行镇定道:“你们是谁?我认识你们吗?我只是个普通学生。你们是要钱吗?”
没有人回答他。路口处是个红灯,一直默不作声地开着车的司机缓缓将车停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对后面的两个人嘱托道:“许先生说,不要伤到他。”
于是后座的两个膘肥体壮的人便放开了拧着沈溪年胳膊的手。沈溪年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先生”三个字,他揉着自己被抓得发酸发疼的手臂,问道:“你说的那个许先生,他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车内又是一阵无言。沈溪年快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寂静折磨疯了,等又到了一个路口,沈溪年右侧的人才开口道:“沈同学不必担心,许先生只是想见见你,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许先生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想见我?我们认识吗?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司机只给他留下了一句“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而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