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去郎中府的帖子当晚就有了消息,请齐夫人于明日巳时到郎中府看望文姨娘。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秘密交给齐康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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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齐夫人命人备上厚礼,出发前往郎中府。
三刻钟后,马车在郎中府后门停下,齐夫人向门房出示了拜帖,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丫鬟来接她往府中去。
齐夫人心中忐忑,不知一会怎样和女儿说话。
文姐儿刚进郎中府时自己一年还能来看望几次,文姐儿也能回家中小住两日,母女两说说体己话。可随着时间越长,女儿似是越来越不喜和自己接触了,每次来像是急赶着她走一样,说不两句话就要送客。久而久之,齐夫人也不愿再来讨女儿嫌。
今日还是得知女儿有身孕后第一次来到郎中府。
就这样想着,齐夫人察觉到带路丫鬟停了脚步,想必是到了,抬头却发现来的地方不是女儿以前住的院子,而是郎中夫人住的正院。
齐夫人疑问:“这不是郎中夫人的院子吗?是不是走错了?”
丫鬟道:“没错,如今文姨娘和夫人一同住着。您请进吧。”
齐夫人满脑袋疑惑,以前文姐儿和自己说,夫人最看不惯她了,怎得现在竟住在一起。
齐夫人走到正厅,按规矩要先和郎中夫人请安。不一会里屋出来个丫鬟,打扮不俗,一看就知是个管事的。
那丫鬟道:“齐夫人安,今日我家夫人身子不适,就不与你见面了。文姨娘现在在侧院住着,让小丫鬟带你过去。”说罢福了福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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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咳咳咳。”
齐夫人一走进侧院就听见阵阵呕吐声。
她不等丫鬟通报,着急进屋,便看到女儿面色惨白地半卧在床上,手撑在床沿,正朝着床旁的桶大口大口地吐。
“文姐儿!”齐夫人大喊,快步上前给齐文顺背,看到女儿受苦她心如刀割,“怎现在还吐,不都已经四个月了吗?”
齐文本就身上不舒服,再听到齐夫人在一旁大喊大叫,更是厌烦。摆了摆胳膊,将齐夫人推到旁边去道:“娘,你小点声,你以为这是在家吗?”
齐夫人被推开了也不觉恼怒,她满心满眼都是女儿,道:“你这胎怀相如何?怎得如此艰苦?有没有找大夫看过了?”
齐文挥手屏退丫鬟,而后对齐夫人说:“看过了,大夫说是个男胎,所以活泼了些,都是正常的。”
“怎么会这样?家里的姨娘怀男胎的时候看着还行啊,没你这么难受。”
齐文气不顺,对着齐夫人大叫:“你懂什么!你又没怀过男胎!你怎么知道怀男胎是什么感觉?”
齐夫人顿时哑言。
是啊,她没怀男胎。要不是她没生男胎,齐康就不会纳妾,女儿也就不会被送来当姨娘。都怪她,是她欠齐家的。
齐文看到母亲又露出这般委屈的样子,觉得心烦,于是别过头去闷闷道:“一说你,你就这个表情。你今日来干什么?”
齐夫人想起正事:“你怀了身子,许久未见我今日来看看你。你父亲...也有话和你说。”
齐文听到“父亲”两字,面露嘲讽:“哼,他能有什么话?又让我替他向冯有明求什么?财还是权?”
齐夫人听齐文这样说,赶忙往周围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道:“你怎能直呼冯大人名讳。”
齐文:“什么冯大人?一个老不死的色鬼罢了。娘什么事,你直说吧。”
“就是你父亲铺子上出了点问题,东家要他赔钱,咱们家现在凑不出这么多钱,他便让我来问你法子。”
“法子?我能有什么好法子?让他把房子卖了,那些姨娘散了,你们回去老家吧。”
“我也是这样说的,你父亲不同意。这家产都是他一点点挣的,哪里舍得。”
“舍不得?舍不得就去牢里过吧。娘,我劝你多少次了,尽早合离,跟着父亲你只会越来越愁。到时候他凑不出钱,小心他给你卖了。”
“你父亲应该不会吧...我毕竟是他的妻。”
齐文看到母亲这样一幅懦弱样子,瞬时火冒三丈:“什么妻子!你是妻,我是妾!你高贵行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过的什么日子!这么多年他有没有把你、把我当人看?”
“亲女说送人就送人。娘,你们把我送出去时可知冯有明都要六十岁了!他孙女都要和我一样大了。”
“他一身皮肉松松垮垮,像地里沾了泥的蟾蜍。你可知他伏在我身上时我多恶心,恨不得去死!”
齐文越说越恨,恨得攥起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肚子:“孽种!怎么还没死!怎么还不死!”
齐夫人见状赶紧拉过女儿的手放到胸前哭着道:“都是我,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没有生儿子。娘不想你嫁的,可你爹说你不来全家都完蛋,冯大人可是要拆我们铺子啊。你别打了,这都显怀了,打掉了你自己也活不成了。”
齐文听后冷笑:“娘,你可知我现在为何在正院?就是因为冯有明怕我自尽,怕我死了他不能再从咱家捞钱,所以给我挪到正院让夫人监视我。我这周围的丫鬟没一个自己人,你知道我每天过得有多痛苦吗?你看我这屋子,是人待的地方吗?”
齐夫人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面朝北,即使在三月屋子里也是阴冷无比。房间的窗子全用木板钉住,只能从缝隙中微微露出一点风。
齐夫人觉得心更疼了,是她当初没有坚守,把女儿往火堆里推,握着女儿的手哭得更凶了。
齐文将手奋力抽出母亲的怀抱道:“娘,你回去告诉父亲,我会去求夫人、求冯有明帮家里凑钱,让他想办法治陈家。但是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从今以后齐家人不必再来,就当我死了。反正这屋子住着和棺材没什么区别。”
齐夫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流下来:“不要,文姐儿,别不要母亲,母亲只有你了。”
齐文转过身躺下,背对着齐夫人,将头蒙到被子里道:“母亲,日后你多保重。让父亲别再和冯有明来往了,他不是个好人。”
齐夫人望向女儿被子中的身影叫了两声:“文姐儿,文姐儿,你说句话,别不理我。”
被子中的人没有反应。
齐夫人无奈,只能擦擦眼泪,俯身抱了抱被筒道:“文姐儿,别气,你怀着孩子呢,气多了对你不好。我回去就和你父亲说。这段时间要是吐得还这样厉害一定去看大夫,没事多开门通通风,出去转转啊。”
“娘走了,等你生了我再来。”
齐夫人走了,被子中的人泪如雨下,哭得喘不上气,甚至觉得肚子在隐隐作痛。
齐夫人到家时已是午时。
“老爷回来了吗?”
“还没,应该还在铺子里。”
齐夫人想到女儿的嘱咐要尽快和齐康说,吩咐下人将午饭装盒,坐上马车前往北市陈家铺子。
到了北市铺子,齐夫人下马车,正要上前才发现铺子中忙活的伙计都是她不认识的。
其中一个跑堂的看到了她,堆着笑脸上前问:“这位夫人想要什么样的首饰?我们这簪钗耳铛,翡翠珍珠应有尽有。”
“伙计,我不买东西,齐掌柜在这吗?我是他夫人,来给他送午饭。”
跑堂伙计立刻变了脸色:“什么齐掌柜?我们掌柜的姓赵。去去去,一边去,不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齐夫人:“怎么会姓赵?北市陈家铺子一直都是齐掌柜在管啊。”
伙计:“我不认得什么齐掌柜。我只认得昧东家银子的齐狗一条。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人了啊!”
齐夫人还欲与人分辨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东家请看,北市铺子我已经按照您吩咐,重新清点货品和库存,把成色、做工好的产品都拿出来了。铺子中的布置也按照您说放上铜镜、琉璃点缀,您看还行吗?”
东家?是陈家人?
齐夫人扭头便看到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正缓缓从外走来,阳光迎着,漂亮至极。
齐夫人再看旁边人对少女的态度,立刻便知这就是新东家,陈家大娘子。
齐夫人想到家里的处境,攥了攥手中的帕子,鼓起勇气走上前道:“娘子是陈家大娘子吗?”
杏儿看到陌生来人,伸手将陈意堇拦到身后。
陈意堇见状笑道:“杏儿,不用这么紧张,出个门而已。这么多人在这呢,还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对来人道:“我是陈家大娘子,你是...”
“奴家齐康之妻,斗胆问大娘子可有空行个方便,叨扰您几分钟。”
陈意堇看到眼前妇人,满脸愁苦,尤其眉心处的皱纹尤其多,是个苦命女人。
“行,这说话不方便。赵掌柜,这有说话的地儿吗?”
“有的,在二楼设有贵宾区,请随我来。”
到了二楼赵掌柜几人退下,只留了陈意堇、杏儿和齐夫人。
杏儿双手交叉置于胸前,警惕地望着齐夫人。陈意堇觉得好笑道:“杏儿,一上午逛了好几家铺子了,你不累吗?也坐下来喝喝茶、歇歇脚吧。”
听了自家娘子的话,杏儿只能找了凳子坐下,可是眼睛还是紧紧盯着齐夫人。
陈意堇不管她,问齐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齐夫人搓搓手,抿了抿嘴道:“娘子,我知齐康犯了大错,拿了东家的钱,你放心这个钱我们一定还。只是时间能否再宽限几日...家中一时间实在无法凑出这么多银钱。”
“是齐康让你来同我说的吗?”
“不是不是,齐康一大早就出门凑钱了。是奴家见到娘子后,自己斗胆说的。”
“哦?那你和我说说你们齐家怎会没钱?之前拿的银子都去哪了?你们家里身上穿的、用的不都是陈府的银子?”
齐夫人被说的一时羞窘,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刚刚上前搭话已经用光了她全部勇气,现下被这样一问,瞬时脸色煞白,眉头紧皱,脸上愁色更添几分。
陈意堇看着这样的齐夫人,心中叹气,昨日她听陈忠说齐府中事,直替齐夫人觉得不值。结发夫妻可以共苦但不能同甘,发财了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纳几房小妾。再看今日齐夫人面容就只齐夫人一定过得不好。果然男人有钱了就会变坏。
陈意堇承认她心软了。
“算了,再多给你们三日时间,加上之前共计六日。六日之后把所有银钱还上,陈齐两家一笔勾销。”
“谢大娘子开恩。”说着齐夫人就要跪下给陈意堇磕头,陈意堇伸手扶住她道:“这不是什么恩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样吧,咱们在这立个字据,说是六日就六日,到时候银钱尽数归还,一个子都不能少。”
“行的行的,立字据。”
“杏儿,把赵管事叫来拿上纸笔,再从楼下客人找几个见证人来。”
“是。”
不一会赵管事带着人上来了,道:“东家,这几人是北市附近居民和商铺老板,足够为东家做见证。”
“嗯,你写吧。”陈意堇道。
赵管事展开纸,蘸了墨,一式两份,一一写下欠款缘由及还款日期,还标注了东家心善特许齐家延缓还款三日。
陈意堇、齐夫人还有其余人都用手指蘸了红印泥,盖在字据上。
齐夫人怀里揣着字据,只觉得心情极好,这几日终于有个开心事了,也不知齐康回家没,赶紧和他说说,别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