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之嗜睡，加之赶路疲乏，又逢冬日，外头自是比不上暖阁，她懒得挪步。
晨起不见阿爹，才知是入宫朝见圣上。
她叫人将暖炉搬至贵妃塌旁，又命芝兰去院里折了红梅，残雪遇热，即刻化为雪水。
宋鹤之伸手触及一滴冰凉，凉意自食指传至心尖，她颤了颤，裹紧了身上的蚕丝云锦被。
芝兰瞧着小姐这般无奈笑笑，整日里闷在这暖阁之中倒是暖和了，她却恐的小姐再憋坏了。
“再有几日便是元宵佳节，京都热闹得很，小姐不妨出去瞧瞧？也好过一直闷闷呆在屋子里。”芝兰取了帕子，包裹住宋鹤之沾了雪水的指尖，她轻轻擦拭着，一边又侧头打量小姐的神色。
宋鹤之在南江时，被束在闺阁里整日作画吟诗，芝兰每每瞧她，那明艳清丽的小脸上总是似有似无蹙着眉。
这般美人，任谁瞧见都会怜惜爱护。
芝兰也同旁人一般，她自小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心中到底是知晓小姐什么性子的，若不是寄人篱下多年，小姐如今也不会如此。
“果真？”宋鹤之杏眸明媚几分，披了大氅就要去瞧瞧热闹。
主子小姐高兴，下人自然跟着高兴，只是这小姐平日里性子温软，在南江又被教出了一副世家贵女的性子，很少有今日这般模样。
芝兰也跟着高兴，将宋鹤之装扮一番又以流光锦薄纱覆面方才除了后院。
每每给这娇软美人点妆，芝兰总是忍不住要多瞧上两眼。
马车备在将军府前，一行人出门就遇上从皇庭回来的宋晖。
“阿爹！”即便带着面纱，宋晖也知道这丫头有多么欣喜高兴，方才在乾清宫簇下的愁云惨雾也一瞬消散。
“可是要上西街？”宋晖说话间早已掏了一个金元宝塞进宋鹤之手中。
元宝沉甸甸的，宋鹤之攥在手中倒不自在，如今她在将军府的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哪怕同宫中的娘娘公主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黯淡。
阿爹想尽全力弥补这么些年的亏欠，可她却并不觉得阿爹亏欠了她。
若不是阿爹阿娘，她到不了这世上来，世间红尘万户，自是无福消受的。
“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够就记将军府账上，别委屈了自己。”宋晖给女儿拢了拢大氅，总是怕她着凉，又命小厮去了两个手炉来。
“够了阿爹。”再不走，宋鹤之怕阿爹将整个将军府都塞进马车。
“阿爹只管放心便是，女儿不会贪玩的。”宋鹤之撩了帘幕，远远冲宋晖喊。
马车渐远，宋晖叹口气。
他解了鹤氅丢与身侧随侍，转而吩咐元从至书房等候。
“将军何必，纵观朝野上下如今无一人敢为废太子求情，将军明知陛下会为此迁怒将军。”废太子和司马将军的师生情谊，元从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将军不是鲁莽之人亦不会同朝堂之上那群臣子一般。
“我哪里是只为他求情？陛下如今大肆嘉将军府，是做给外人看，天子心中所想到底为何，你我怎能轻易猜得？”元从了然，将军这般，是为试探宣仁帝。
“怕是陛下早就心存芥蒂，这司马将军府往后怕是也不太平了。”心中所述若皆为真，陛下有意废储，那不日便会肃清朝堂。
为陛下心中真正属意的储君，铲除阻碍。
“今日陛下问及小姐婚事，可是要给小姐许配人家？”元从是司马将军心腹，将军从乾清宫回来便心事重重，几番策马差点撞翻街面上的小摊。
能让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如此，便只有唯一的女儿了。
“怕不是仅仅赐婚那么简单。”接宋鹤之回京都之前，宋晖不是没想过今日这番光景。
昭昭如今及笄，到了婚配的年纪，陛下几番提及此事，怕是心中早已筹谋许久。
若陛下赐婚，嫁与普通人家尚好，不过挑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公子与之许配，来日若昭昭觉得委屈，他便请旨将女儿接回将军府。
若是赐婚嫁入皇室，陷入那夺嫡风波，赔了整个将军府进去倒没什么，却是白白断送了昭昭幸福。
可宣仁帝会许昭昭嫁入普通人家吗？自是不会的。
可是昭昭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南江，清河三十六郡如豺狼虎豹，他怎么忍心再让昭昭同她母亲那般，被那礼教规矩束缚一生？
主仆间静默一瞬，元从堪堪开口。
“与其等陛下赐婚，将军不如先斩后奏。”放眼整个醴朝，司马将军唯一瞧得上的男子，便是那幽禁銮庭的废太子。
若是宋鹤之一定要嫁入皇室，何不嫁给再无可能夺嫡的那位？
“怀清虽幽禁銮庭，倒是护得住她，只是……”昭昭不过十六岁，难道往生就要在銮庭了？
“将军怕殿下不愿？”废太子不近女色，京中人人皆知。
“并非如此，倘若我把昭昭托付于他，他自是会尽心竭力照顾昭昭。”只是此时请旨赐婚，无疑是与宣仁帝对着干。
司马将军府嫡小姐的婚事，自是要发挥出最大的用处来。
“如今陛下因废太子之事迁怒将军，若是这时候请陛下赐婚，咋们将军府的确……”元从再不开口，将军虽是武夫，行军打仗这么些年，心思自然缜密，无需他再多话，将军自是知道利弊。
“昭昭幼时在南江可是同怀清有过一面之缘？”宋晖回忆起昔日宣仁帝下南疆，太子谢臻同先皇后出游南江小镇，偶然救下的小女娃可不正是自家昭昭？
“正是。”
宋晖点点头，今日宣仁帝龙颜大怒，乾清宫大殿之上细数他这么多年所为之功过，怕是早已预谋今日多时，昨夜帛书所呈加之今日之事，宣仁帝等的就是宋晖主动开口替废太子求情。
他既忌惮太子，当初为何又命右丞相与他做太子老师，悉心辅导？
先帝所言果真不假。
既如此，他要敢在宣仁帝动手之前，竭力保住昭昭。
“昭昭回来后，带她到西苑。”
元从心中一滞，自是知道将军已下定决心，搭上整个将军府，也要为小姐谋个出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