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钟烨的心脏差点漏了一拍，扬起笑脸：“不是我带来的，是在洞里发现的簿子，不知何用，请您过目。”
即刻将簿子双手递去。
钟知行非常自然地看去，眉眼一凛：“这是......”
他伸手拿起，面露惊讶，无疑是看出了簿子的真正作用。
钟蔚不明所以：“我太愚钝，还请族长解答。”
钟知行的手掌摩挲着簿子泛黄的表皮：“这不是一本书，是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一头连接的是鬼域。”
钟蔚睁大了眼睛：“什么？！”
钟烨面不改色，内心早已波涛汹涌，生出一点不光彩的窃喜：钟知行好像没有发现。
若是放在平常，凭钟家掌权人几十年锻炼出的眼力和五感，想蒙混过关恐怕门都没有，但钟知行不久前受鬼云影响，身体状态下降，五感、精神力和法力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竟然真给了钟烨浑水摸鱼的漏洞。
但想到这，那丝下意识的窃喜立即被无边的内疚淹没。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陷入极度的纠结，前几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再次在心底翻涌上腾，由于神经高度紧绷，竟然又生出一两分反胃感。
万万不能表露出来。
小龙似乎察觉到他的矛盾心理，收紧身子，坚硬细密的鳞片缓慢地蹭过他的皮肤，如同表达某种无声的安慰。
钟知行道一页页地翻看簿子上混乱的字迹：“看着像孩童随手划的……倒是这传送通道，颇似长家手笔。”
他若有所思道：“朱雀之前正是被长家一年轻天师杀灭，想必这就是他留下的。可叹。”
说罢脸上露出一点可惜的神情。
尽管从未见面，时代也不同，但同为天师，长辈对于小辈总有一种天然的怜爱和关心，尤其是一个才华横溢却早早死去的小辈。
“据我所知，若无天师法力维持，这通道极易自行开启且难以关闭。没想到它在石洞中藏了百年，竟从未自行开启，实属万幸。”
钟烨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簿子时外面附着的阵法法力。
于是道：“伯父，外面其实是有法力保护的，但被我…破掉了。”
“无事，既已经被我们发现，有是否有法力保护也无关紧要了。你俩随我走一趟。”
“是回祖宅吗？”
“对。”
说实话，钟烨不敢回去，家族上上下下百位天师，哪怕只有一位发现他身上的端倪，后果也不堪设想。
该用个什么理由拖延一下？
那边，毫不知情的钟蔚已经拱手称是，舒展衣袍要跟着走了，钟烨忽然道：“伯父，怎么不见二伯父来？您不是和他一起的吗？莫不是事情尚未解决？不如我去看看？”
钟知行略一思索道：“也好。我见那边事情不大，忧心此处，眼下不知状况，你去吧。”
钟烨连忙应下。
见着钟知行带着钟烨走远，钟烨才松了口气，四下无人，他松展衣袖，小龙一路攀延至腕子上，往外扫了两眼，只见雾霭林山，刚要出来，钟烨忽然掐紧袖口，回头笑道：“您怎么来了？”
钟明言看样子是路过，眉头紧锁：“小烨，你见到你大伯了吗？”
“刚过去。”
钟烨指了个方向，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钟明言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然看不见人影，短暂思索瞬间：“既如此，你跟我来一趟，帮点忙。”
他似乎很急，说完便匆匆转身，钟烨别无他法，只得跟上去。
小龙无声地游回衣袖深处。
钟烨见他不回头，偷偷拉开一点距离，再次松开衣袖，也不知怎么那么巧，钟明言恰好停住，他只能一把拢住袖口，小龙好像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没过于表露，只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力度很轻，没有破皮也没有过分痛感，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随后它再次游回去。
钟烨才抬起眼，原来钟明言找了块空旷地，刚铺设好小型传送阵法，此时正面对着他，招了一下手。
“怎么这么慢？快些。”
距离这么近，中间没有任何能用来阻挡视野的东西，还被钟明言直视着，毫无能操作的空间，而他也没理由推脱。这时候若是还磨磨唧唧，再迟钝的人心里也要多想了。
脑筋一转，忙道：“您之前受伤，不适合再消耗法力，我自己来吧。”
顺手甩出一个小型传送阵，站了上去。
钟明言也没在意，微微颔首，一挥袖，金色的光芒将他自己包裹，但下一瞬，骤然变了脸色——
即使钟烨有一半心思都在小龙身上，也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浓黑色的鬼气从百米开外的朱雀洞穴钻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钟明言脚下法阵熄灭，金色亮光锋锐如刀刃，径自将黑雾截成两段！
黑雾萎缩，发出诡异而低哑的吼叫。
它们仍不愿退缩，还在尝试向更远处蔓延，被钟烨一击赶回去。
钟烨踩灭了马上启动的小传送阵，拔剑在手：“怎会如此！”
他和钟蔚检查了朱雀洞穴的每处角落，元玉也亲自看了一遍，就算有隐藏的恶鬼，也不该查不出来！
就在这时，钟明言忽然神色一定：“不好。”
他马上取出一张传音符箓，还未催活，金色条纹先一步出现，钟知行略显紧张的声音响起：“明言，烨儿去你那边了吗？”
“他在我这。”
“现在能确定了，是鬼域动的手脚，”钟知行的声音急而稳，“所有的神兽阵法同时暴动，鬼气溢出，你那边两个阵法只有两人，撑一下，我马上派人过去！”
钟明言答应，联络很快掐断。
听得出那边的情况也十分混乱。
没等他开口，钟烨率先退后一步：“我在朱雀这里，凭我应该还应付得了，您去另外一个，有异常情况我随时叫您。”
钟明言看着他，在他心里，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镇守如此艰巨的任务太为难人，只是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手段；从刚才溢流出的鬼气来看，朱雀洞穴里的情况尚不糟糕，钟烨确实能一个人应付。
便道：“好，你小心。”
他塞给钟烨几张雷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托付最重要的使命，然后快速离开，前往另一个封印。
洞穴中阴雾迷陈，钟烨迅捷地跳进去，四处无头苍蝇般乱转的雾气马上锁定目标，阴魂不散冲他袭来，一道金色的、宛如玻璃的东西挡住了它们的侵蚀。
由于不确定鬼魂究竟从哪里钻出来，钟烨没有第一时间痛下杀手，而是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往洞口甩了一道更坚固的防御阵法，将全部鬼魂堵在洞中。
“好乱。”
他眯起眼睛。
到处都是晃动的黑雾，有的凝聚出形状，有的散乱如沙砾，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来自哪里；于是掏出玉印，润泽的白光渐渐变成淡色金光，很快覆盖了洞穴四壁。
他屏气凝神仔细观察，目光停在不引人注目的一处。
那处金色光芒突然开始变淡，一丝微不可查的黑色气体混在金色中，一开始还不显眼，黑色气体逐渐扩散，由游丝般的样子变得强烈无比，竟然逐渐有了和金色五五开的架势。
黑色突然变大，如同一头汹汹猛兽，撕扯着金色，金色最初还竭力反抗，但很快招架不住，败下阵来，短短几秒，金光闪闪的阵法变成了黑色的漩涡，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令人猝不及防。
他明显感受到黑气的浓度和强度逐步攀升，同时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鬼域的气息。
那股由成千上万只不同的鬼魂组成的气息，混乱又阴冷。
越来越多的黑色冲撞他身周那层保护阵法，发出骤雨落地般激烈清脆的声音，他尝试着刺出一剑，璀璨金光刺散黑雾，使其露出一道空隙，但周围的黑雾好像富有意识，像一窝蠢蠢欲动的虫子，蠕动着填补好空缺，和刚才一模一样。
甚至变得更加浓郁。
不过问题不大，它们目前冲破不了阵法，不会威胁到他人身安全。
钟烨看向石壁上的黑色漩涡，在一众金光中格外刺眼。
他从那流动的漩涡中看出了一张脸。
大张着嘴的狰狞鬼脸！
这绝不是他的错觉。空洞的眼窝，高耸的颧骨，粗糙的额头，好像马上就要突破墙壁的束缚！
“呜哩…呜哩……”
那黑色的嘴中发出令人听不懂的呓语，密密麻麻的细小黑雾连缀成串，像一条条蠕虫钻出他的嘴巴，蠕动探索，寻觅新的天地。
绝不能让它们再继续出来！
不然洞里的鬼气迟早会到他抵抗不住的程度，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钟烨一符箓劈上去，将那鬼脸一分为二，可那两半脸又马上合起来，嘴唇一张一翕，眉眼弯出愉悦的轮廓，好像不死不灭，肆意戏弄面前的年轻天师。
“啧。”
鬼脸的表情非常生动，但越生动给人的危险感也更大，它经受一击，不但不消退，甚至更清晰可辨，钟烨看清，鬼脸不是一个具体的鬼脸，而是无数张脸重合在一起，各处有细小的差异，但这些脸都有一个特征，就是不停地动着嘴唇，呢喃着什么，拼了命要往外拱动！
也不是他的攻击不起效果，这阵法后面，不知道挤了多少万只鬼，他们可能都将脸贴在这里，死了几只，马上又有新的脸补上，贪婪而不怕死。
要知道，回到人间，对这些滞留鬼域的恶鬼来说，有着不能抗拒的吸引力。
敌众我寡，情况竟然...这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