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小龙缠紧了些许，钟烨知道它下一秒就会化形出来，先剑尖一抬往外面布了个感应阵，若是有人近来能第一时间发觉，减少后顾之忧。
元玉站在他身边，微昂了头，打量乱钻乱打的鬼魂。
他的尾巴劈出一道青色灵光，如同力道惊人的箭矢，带着尖锐风啸，贯穿整个洞穴空间！
如同闪电划亮漆黑的夜幕，连地面都被割出一道寸余深的沟壑。
恶鬼破裂消散的浓烈冷腥味瞬间充满洞穴。
当对付过大批量的鬼魂时，神兽与生俱来的优势就显现出来，它们散发的气息本身就对妖魔鬼怪有一定抑制作用，加上高强度的灵力攻击，围绕着保护阵法的黑雾溃不成军，不得不暂时撤离，纷纷附着在石壁上，乍一看宛如一层层厚实的枯死的藤蔓。
墙上那张鬼脸见此场景，安分不少，虽然还不肯退回，好歹没有大量鬼魂灌水般进入山洞了。
钟烨恰时接到钟知行的传音：“伯父！”
“烨儿，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我一个人可以。您呢？”
钟知行明显松了一口气：“也好。那就不往你那里加人了，我们已经找到些头绪，根因在我们这边的神兽阵法，只看你那边无法彻底解决。”
“我不太明白。”
“你尽可能拖延时间，剩下的交给我们。当心。”
断开联络，钟烨凝视满洞的黑气，心下思索。
结合钟知行寥寥几句话里的意思来看，朱雀洞穴不是重点，溢出的鬼魂也源源不断，只有斩断钟知行那边的源头，这场鬼魂暴动才能平息。
既然这样，他的任务就很明确了，也不用再绞尽脑汁想更多办法，只要尽自己所能拖延时间，不让恶鬼流落出外！
现在的形势还是有利于他的。
脑袋里刚冒出这句话，就见壁上鬼脸忽然狰狞，眼窝里盘旋着摄人的黑雾，骤然张开嘴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这叫声不像任何人类的语言，甚至不像个成形的音节，比死到临头的鬼哭狼嚎还难听千万倍，随着这声嘶吼，原本停滞不前的恶鬼像打了鸡血，陷入剧烈的暴动！
钟烨道：“...最近有点水逆。”
阴风骤起，黑潮汹涌，足以令人窒息的鬼气弥漫，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夜，数不清的黑雾相互纠缠撕扯，发出或粗或细的尖啸，真正是群魔乱舞。
鬼脸把嘴巴张到一个堪称惊悚的程度，像人类呕吐似的，一耸一耸，吐出大团大团黑乎乎的几近实体的雾气。
雾气一接触到空中就飞速膨胀，散成几十上百只恶鬼，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脸庞狰狞可怖，齐声号叫，钟烨一瞬间有种洞穴摇摇欲坠的错觉。
元玉道：“有点多。”
鬼魂蜂拥而至，集中围攻两人所在的保护阵法，大有一种撕碎一切的恐怖气势，梆梆梆，撞击声比起上次沉重许多，如同棒槌敲击桌面，接连不断。
元玉往保护阵法里施加了些灵力。
金蓝色的光芒在弧形的阵法表面流转，色彩很像漂亮泡沫，光彩照人，和外面极致的黑色形成强烈对比。
现在的防御，不能说是固若金汤，但没半个小时，鬼魂也是冲不破的。
但这里的鬼魂显然比钟烨之前见过的聪明许多，它们只坚持冲撞了五分多钟就明白了这一点，随后调转方向，竟冲着洞口薄薄一层防御涌去！
糟了。
洞口的防御并不牢固。
不间断的频繁撞击，高强度的鬼气侵蚀，该怎么抵挡？
他们和洞口处之间挤满了飘荡的恶鬼，层层叠叠，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成了无法跨越的障碍，没办法远距离加固防御。
咆哮，嘶吼，低吟，尖叫，不同声调不同音色的声音混在一起，忽高忽低，忽长忽短，和纠缠的鬼气一样混乱无序，咔嚓，咔嚓，这杂音中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阵法。
是阵法在破碎。
钟烨清楚看见，护罩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破裂口，无数条细小碎纹以此为中心向周围发散。
情况危急！
钟烨在极短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绝对不能让它们出去，能拖一秒是一秒。
他侧头看了元玉一眼，提剑径自跃出金蓝色的防御地带。
不愧之前合作过几次，元玉心领神会，在他起身跳跃离地的同时，撤掉了他身上的护罩，人类的血肉瞬间暴露于疯狂的鬼气中，他放出一道剑气，不为杀伤只为吸引。
一个孤身一人的天师，对这对凶残嗜杀的恶鬼来说是不可抵挡的诱惑，眨眼间，他们放弃了撞出去，像一阵巨大的旋风，轰隆乱响着冲向独立的钟烨。
钟烨虽有天师血脉，但血肉仍是凡人，一旦失去灵力和法力的庇护，感觉喉咙发紧，但仍从容笑道：“过来，我在这。”
贪婪的吼叫如同滚动的潮水。
眼看着数不清的恶鬼就要吞没他的身躯，一线灵光插进两方之间，护在他身前，看似薄如蝉翼，但恶鬼撞到上面，只发出嗵嗵闷响，护盾纹丝不动。恶鬼接二连三地砸在上面，声音像在下饺子，钟烨站在护盾中央，看着各种丑陋惊人的鬼脸在四周游荡。
“元玉。”
涌入护盾的灵力急剧暴涨，颜色由青蓝变成深蓝，紧接着，耀眼夺目的金蓝在洞中爆炸开，强大的气浪带着极致的杀伤力向四周扑去。
凡是接触到的鬼都成了飞灰，远一些的才幸免于难。
一时再猛烈的鬼叫都被爆炸声掩盖，石洞顶的沙砾噼啦啪啦地掉落，烟尘飞舞，狼藉不堪，钟烨周围空出一大圈空地，抓住时机翻身跳回元玉身边，后者的呼吸声极其清晰，他侧眼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虽然最近看起来元玉的灵力已达正常水平，但想必和他之前相比仍显匮乏，千百年的伤害怎么能是短短一月就可以完全抹除的，他暗自揣摩，元玉的灵力很可能只够这一次攻击，多了就会超负荷伤及身体，或者，这一次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
元玉闻言，摇了摇头：“还行。”
那就是不行。
钟烨想，不能再让他用第二次相同招数了。
谈话的间隙，他指尖在空中行云流水地画了一道符，笔锋凌厉，最后一笔连上时，符画发出明亮的光芒，他另一手里的玉印仿佛被激活，莹润的表面开始发亮，浅淡的白光逐渐变成耀眼的白光，铺天盖地，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净化。”
光辉太盛，钟烨视网膜中只剩纯白，下意识别过头去，顺便给元玉捂了下眼睛，尽管只有短短一瞥，他还是看见那些黑色的雾气凝固为半透明的影子，寸步难行，从上往下碎裂。
凄厉的嚎啕也消失了，洞中寂寂无声。
等光芒散去，钟烨忍住因过度消耗法力而产生的晕眩感，放下手，问了句：“还能撑住吗？”
元玉轻轻点头。
钟烨深吸一口气，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眼睛要瞎了。”
“…喵？”
此时地上哪里还有凶神恶煞的恶鬼，全成了猫猫狗狗小兔子小鸟，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没有凶恶之气，全是迷茫。
一次性净化这么多鬼魂，消耗的法力不言而喻，温凉的玉印也烫得像是刚被开水泡过，钟烨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声，活动着发麻的手指：“还行，没死。只要它们能安分……”
话音未落，两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同样的嘶吼。
不来自地上的猫狗，而是——
墙上。
钟烨猛然回头，眼见原本清理干净的石壁再次冒出浓郁的黑雾，一张翕动的鬼脸又一次出现，这次它活动的速度似乎更快，眼看着鼻梁和眉骨已经突破墙壁平面。
我靠。
钟烨在心底暗骂一声。真难缠。
真是水逆透顶了，这几天，不知道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自己面前赶。
甚至没有留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鬼脸的七窍里咕噜咕噜冒出飘渺的黑雾。
钟知行以前说过，只要他们那边不解决，钟烨这里就有杀不绝的鬼魂。他明白这点，也做好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一点间断时间都没有。
钟烨不得不祭出最后一招。
他很不愿意给自己放血，尤其在这种消耗了大量法力的状态下，但目前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嘴上叮嘱了一句：“一会儿我要是晕倒了你记得藏好，别让我家里人发现你。”
他抬剑往自己胳膊上割去，突然一顿，剑身被元玉攥住了。
“嗯？”
他疑惑地抬眼，却发现，那活动的鬼脸和往外涌动的鬼魂——都停住了。
停住了。
确实是停住了，都僵硬地停在原先的位置，在空中的仍在空中，在墙上的仍在墙上，在地上的维持狰狞扭动的姿势，似一群突然失去控制的木偶。
...怎么回事？
突然，啪，一个鬼如气球一样爆炸，烟消云散，啪，啪啪，不断响起类似鞭炮爆炸的声响，它们像收到了同一个指令，或遭到不可抗力量的干涉，纷纷消失在空中。
不多时，鬼脸慢慢地缩回石壁中，像一棵逆生长的植物。洞中一干二净。
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刚才的危机竟然如此得到化解。
钟烨道：“...结束了。”
只有一种可能。
他放松了心情，笑道：“看来是伯父他们解决了鬼魂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