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贺砚南扶着斑驳的水泥墙喘气，指腹蹭过墙皮剥落的粗粝触感。刚摸到二楼的拐角，猝不及防撞见倚在防盗门边的清瘦身影。

楼道里仅有的月光被铁窗切割成碎片，林招星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只蛰伏在暗处的夜枭。

“你…你，大晚上的怎么在这儿？”贺砚南捂着心口，显然被吓得不轻。

汗珠顺着林招星冷白的下颌线滑落，坠在松垮的领口处洇出深色痕迹，他抬起手背随意一抹，语气平淡得毫无波澜：“这是我家。”

贺砚南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在林招星的注视下回到房间的。紧接着，他听到林招星也回房并关上了门，屋子再度恢复安静。这次，他闭上眼，终于一觉睡到了天亮。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贺砚南被身下的凉席硌得腰酸背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赶忙起身。他浑然不顾脸上被凉席压出的几道红痕，顶着一头乱发就去开了门。

林招星在门外已经等了至少一分钟，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把这麻烦家伙丢下，不管老爸老妈交代的任务时，门总算开了，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看到是林招星，贺砚南的表情瞬间一滞，显然是想起了昨晚自己好心捉贼，却被对方冷脸赶下楼的场景。他剑眉一挑，似乎不耐烦地说：“怎么了？”

林招星双手抱在胸前，视线从贺砚南那乱得像鸟窝、仿佛三年都没打理过的头发上扫过，又移到他那好似被竹条抽过无数遍的脸上，最后落在翻卷的衣领和松垮的短裤上。他头疼地拧了拧眉，心里不禁怀疑，这人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还是他爸妈压根就不管他。

“十分钟，穿衣洗漱吃饭，带你去剪头发。”林招星不笑的时候，周身散发着一种极为疏离严肃的气场，贺砚南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

贺砚南自小习惯了别人围着自己转，还从来没人平白无故这么直白地对他表露恶意。眼前这人，虽说长得确实好看，但脾气可真不小。就算他贺大少爷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于是，贺砚南深吸一口气，突然期身向前，微微垂头，盯着林招星眼下那颗夺人眼球的小痣，咬牙反驳道：“你谁啊，凭什么我就得听你的？”

林招星也不躲，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摩挲了半天的手机，点开语音。

贺砚南的目光不自觉跟随着，还以为林招星要使出找家长这种幼稚招数，直到他听到亲爱的舅舅那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招星，南南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这小子调皮，你身为哥哥，可别惯着他，该骂就骂，该打别手软。要是这小子闯祸了不听你话，违法乱纪了就打110找警察，警察管不了了再找我。这是他父母让我转交给你的三万块钱，我每月转给你，你收着，我就不转给那臭小子了。明天带他赶紧去把那一头鸡窝头剪了，认识认识人，出去透透气，别总在家宅着。”

叮——

何守中将近60秒的语音播放完毕，林招星把手机屏幕亮在贺砚南面前，挑了挑眉：“你可以打电话给你的家人，钱还没收。”

贺砚南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聊天框，只见何守中热情地给林招星发了数条语音，林招星只点开了两条，其他都还冒着未读红点，他的回复也很简单。

“嗯嗯”

“会的”

“没关系”

直到何守中转了三万块钱后，他才回了一条十几秒的语音，估计是在说不收钱的事儿。

“……你收了吧。”贺砚南把手机推了回去，闷声说道，“我手机坏了，暂时还不想修。”

嘴上虽这么说，可贺砚南心里清楚父母和舅舅这么做的缘由。他初来乍到，说到底是寄人篱下。虽说林家关系简单，但父母还是不想他受一点委屈。再者，贺砚南虽不知道舅舅是怎么说服林爱彬让自己借住这儿的，但肯定没给住宿费和生活费，给林父林母他们肯定不会收，所以把钱转给林招星是最好的办法。

贺砚南原以为还得和林招星假意推脱一番，没想到林招星听了他这话，直接点了收款。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发出去一条消息。

“那就成了，跟我出去，我拿钱办事。”林招星眼皮一抬，淡淡地说道。

林招星的家位于H省伊城的一个小镇，小镇还算发达，不过他家在离镇中心稍远的地方，地方宽敞许多。可一进镇中心，小电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穿梭，裹挟着夏季上午闷热的气息。贺砚南顶着太阳在街上没走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贺砚南眯着眼，看向前面距离自己大概三米远的林招星。他步伐不紧不慢，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换了一件灰色短袖，衬得那露出的一截后颈格外白皙。贺砚南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怎么一滴汗都不出？

“走快点。”林招星微微侧了侧脸，那道带着凉意的目光扫过来，让贺砚南浑身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他长腿几步，朝林招星并排靠了过去。

贺砚南这才发现，自己和林招星差不多高。

“我舅舅刚说你是哥哥，你多大了？”

林招星轻轻抿了抿唇：“比你大。”

“……”贺砚南咬咬牙，沉默了一秒，确定对方不是在刻意幼稚地强调着什么，接着追问道，“哦，那到底多大？”

林招星停下脚步，棒球帽遮住了他半张脸，那半截下巴和薄唇显得格外冷峻。他似乎被贺砚南的死缠烂打给烦到了，不耐烦地说：“19。”

“19？”贺砚南快步跟上，紧紧跟在林招星身后，微微侧头打量着他好看的侧脸，“还真比我大，不该啊，我才刚过17。”

“……那你高考完了？在哪上的大学？”

林招星听着耳边贺砚南喋喋不休的追问，烦得不行，加快了几步，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告诉我不就……”贺砚南话到嘴边，刚要脱口而出，一抬头看到理发店的门匾，后半截话就被吞了回去。

这理发店装修得太过时髦，就像是90年代横店里突然插进的一家现代店面。隔着玻璃，贺砚南能看到里面忙碌却有条不紊的理发师在各种仪器和顾客之间穿梭。

贺砚南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在车上看到林招星进去的那家理发店，这里面……他男朋友在这工作？

“在这剪？”贺砚南有点尴尬地问道。

林招星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不想在这也行，家里还有奶奶留下来的剪发券，我带你去免费剪。”

剪发券？还是免费的？

贺砚南对这几个词感到十分陌生且怀疑。他只听说过办卡后免费剪发的，可没听说过拿着老人的券去剪发。虽说贺砚南现在不太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但也不想顶着个锅盖头见人。

“……谢了，就这儿。”

终于看到贺砚南脸上露出妥协和苦恼的神情，林招星心情好了些，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招星哥～”

贺砚南紧跟在林招星身后进了门，店内的冷气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年轻的“招星哥”。不难看出，林招星早就和这里的人很熟了，或者是这里某位特殊的“好朋友”。

“哎，哥，这是？”染着银蓝挑染的学徒蹦过来，破洞牛仔裤上的金属链叮当作响。

林招星侧了侧头，沉默了两秒解释道：“家里的一个亲戚，成州不在？”

“州哥一大早就去城里进货了，估计得过两天才回。”小哥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哦，哥让我告诉你，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贺砚南微微侧目，拧着眉打量了这小哥两眼。他这身装扮太过嘻哈，破裤子破衬衣，能破的地方都破了。宽大的衣服衬得他身材瘦弱，光看脸，贺砚南觉得这人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可看他剪头时那熟练利落的手法，贺砚南想起贺女士常带自己去的那些高级理发店——这人的手艺估计和那些干了二十几年的老tony不相上下。

真是奇了。

“我叫马森，叫我阿森就行。”阿森感受到贺砚南的打量，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贺砚南点了点头：“贺砚南。”

阿森朝林招星撇了撇嘴，那意思像是在说这人看着挺高冷：“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嗯。”阿森的语气十分活泼，一下子吸引了店内不少人的目光。贺砚南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在Z省。”

“嚯，我去过，我这手艺当年就是在那儿学的。”阿森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遇到了老乡，连忙说道，“你等会儿啊，我马上就剪完了，你的头我免费给你剪！”

也不知贺砚南有没有被这免费剪发的“恩情”打动，林招星经过阿森身边时，抬脚用脚背踢了他一下，笑骂道：“就你能，小心你州哥扣你工资。”

阿森有个习惯，特别喜欢和顾客聊天，天南地北地聊，绝不会让一句话掉在地上。林招星觉得这简直是门“奇功”。眼前可见的，贺砚南就被这“奇功”治得说不上话来。

阿森问他剪什么发型。

贺砚南：“……随便。”

阿森正准备剪掉贺砚南那一头不健康的碎黄毛，听到这话，竟然转身看了一眼林招星。

林招星思索了一下：“鬓角剃成板寸，刘海露出眼睛，其他随便。”

这就是个标准的男高中生发型，他记得应该是这样的。

“就这？”阿森对着镜子，看着贺砚南感慨道，“好不容易来了个帅哥，我还想着剪个好看的发型拍张照宣传呢，就剪个学生头？”

贺砚南听到林招星给出的标准，本来想拒绝，可一听阿森还有这打算，连忙应道：“对，就这么剪，搞快点！”

阿森的手法很快，不一会就剪出了个板板整整的学生头，贺砚南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人突然有些别扭，然而正当他嫌弃的让自己习惯着新发型的时候，突然间从外面进来两个黄毛社会崽，一进来对着店内就是一句——

“呦，这不是我们镇上顶顶的天才吗？天才不在家学习吗。”

另一个矮一点的黄毛笑着夸张地附和：“尼玛的脑子被驴踢了，人家早就不上学了，和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