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南一句话脱口而出，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窦沅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她总觉得哪里透着一丝异样，这城里来的小少爷，该不会是……？

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窦沅却没敢说出口。

“哈……那你们聊，我就先走了。”窦沅讪讪地挠了挠头，随后看向一脸不知如何回应的林招星，说道，“那半年后再见。”

窦沅离开后，屋内陷入了一种过分的安静。林招星和贺砚南的视线刚一触碰，便如触电般迅速分开，紧接着，两人默契地将头转向一边。

贺砚南心中本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罢了。话既已出口，他倒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是看着林招星那明显带着拒绝意味的神色，莫名地感到一丝害怕，心也不自觉地揪紧。

所幸，下一秒林爱彬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固的尴尬。

林爱彬身着宽松的居家服，脸色已恢复如常。他眉眼间的皱纹愈发明显，黝黑的肤色显得格外健康。他笑着说道：“招星，南南……明天周末正好我和你赵阿姨休息，暑假也快结束了，我带你们去河滩耍去？”

“河滩？”贺砚南听到这个词，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各种暑期禁止野游的宣传画面，不禁诧异，林爱彬身为消防大队长，怎么会提议去这种地方。

“对，南南你来快俩月，我都没带你出去玩过，正好这两天河滩收网，我去给你们弄点野味尝尝！”林爱彬说得眉飞色舞，一边说着，目光却极其小心地观察着林招星的神色。贺砚南当即领会到他的用意。

“哥，去呗，正好明天没事。”贺砚南伸出手，虚虚地抓住林招星的手腕，眼眸中满是央求之色，声音里带着一丝类似于撒娇的意味。

林招星原本还沉浸在贺砚南央求他一起去学校的事情中，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拒绝，没想到贺砚南突然转移了话题，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若是往常，林招星不想去便会直接拒绝，可此刻，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父亲，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好啊。”

夏季炎热，像这种户外活动通常都定在下午三四点之后。林招星刚从楼上下来，就听见母亲在厨房中使唤父亲的声音。

“你记得拿手套，拿上水，还有驱蚊的——哎呀，别光顾着找你的烧烤架，东西在哪我心里清楚！”

林招星一掀开竹帘，便看到父母的身影在厨房中忙碌地穿梭着。厨房本就不大，两人的身影显得有些拥挤。而贺砚南则坐在客厅里，正专心致志地掰着向日葵里的瓜子，看到林招星下来，还特意冲他笑了笑。

一想到昨天贺砚南情急之下说的那句话，林招星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心慌，于是他脚步一转，径直越过贺砚南走进了厨房。

林爱彬和赵慧琳仍在拌嘴，看到儿子进来，两人皆是一愣，眼中满是惊讶。赵慧琳连忙推了推丈夫，示意他去拿烧烤架，自己则甩了甩手，看向林招星问道：“还想吃什么，妈给你准备？”

林招星本就是为了躲开某人而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吃的。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就是来看看您在忙些什么。”

赵慧琳轻轻点了点林招星的额头，转身去洗绿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你啊，19岁的男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人家小闺女还难养活，赶紧出去，别耽误我。”

厨房的采光极佳，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蝉鸣嘈杂，此起彼伏。夏日午后那刺目的阳光，越过摇曳的树梢，洒在赵慧琳的背上，泛起一层暖黄色的光晕，让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温馨的气息。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林招星眼前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往前几步。恰好，赵慧琳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林招星清楚地看到，母亲特意染成棕色的发色下，生出了许多白发，那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招星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上一次母亲染头发是什么时候来着？上个月？半年前？一年前？他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热爱文物的人，也是一位优秀且资历深厚的文物讲解员。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母亲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喜欢染一些时髦的发色，画上精致的妆容。那时的母亲，在林招星眼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可如今呢？

林招星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母亲的侧脸和脖子上，清晰可见，母亲原本紧致的皮肤已肉眼可见地变得松弛，脖子上甚至出现了几道明显的纹路。他记得，以前母亲非常在意皱纹，每次看到都会向父亲埋怨半天，然后他和父亲便会一起编些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如今想来，那些场景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怎么了？”赵慧琳洗好了一筐草莓和菠萝，转过身，却发现儿子不知何时凑得很近，眼神中满是落寞与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摔了。

林招星无意识地抠着运动裤的裤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愧疚之情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母亲因着急和担忧而眼角浮现的皱纹，心疼得不敢直视。

“……我没事。”林招星垂下眼睫，慌乱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拿了一颗母亲洗好的、红得透亮的草莓，再一抬头，眼神已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妈，你先吃个尝尝。”

赵慧琳带着一丝疑惑，顺从地接过儿子递来的草莓，目光仔细地在儿子身上搜寻着异样。

“甜吗？”林招星没有在意母亲的眼神，眼尾微微弯起，笑着问道。

“当然甜，你还不信你妈妈的眼光？”赵慧琳说道。

林招星忽然伸手抱住赵慧琳，下巴轻轻搭在母亲的颈边，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坚定：“妈，我发誓，以后一定只让你吃甜的。”

赵慧琳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怔在原地，心中的担忧与害怕似乎瞬间被这一个拥抱抚平。

以前，她和丈夫因工作原因不常在家，但他们习惯通过拥抱、牵手等肢体接触给予林招星安全感，那时这样的行为再平常不过。可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一家人好像再也没有如此亲密过了。

忽然间，赵慧琳的双眼变得通红，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着哭泣的尾音拍了拍儿子的背：“我都老了，你这孩子，想让我早点得糖尿病？”

所谓的河滩并没有贺砚南想象中那么遥远。林爱彬开着一辆三轮车，不过十分钟，便穿过小镇深处，越过比人还高的杂草植被，来到了一个林茵遍布的地方。

贺砚南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兴奋地跳下车子，双手叉腰，目光炯炯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们的车子停在水泥路的尽头，再往前走便是小路。许是前些天刚下过雨，河滩边的土路还很潮湿，石子将路面分割得坑坑洼洼，剩下的路只能靠步行。

这里的人流量比小镇还要少，站在此处，不仅能听到吵闹的蝉鸣声，各种清脆的鸟鸣声也是此起彼伏。仔细聆听，不远处还有水流哗啦啦的湍急声响，听起来水流颇为湍急。

“这是前面的水坝，河滩前几年就整体治理过，到了这里的水位基本上很浅，水流很慢。”林招星感受到贺砚南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林招星突然对他说话，而且态度还很温和，贺砚南不禁稀奇地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一抹嬉皮笑脸：“哥，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他就知道。

林招星自觉多嘴，白了贺砚南一眼，没好气地吩咐道：“快拿东西。”

一行人拿着装备徒步往里走。林爱彬走到前面，先找了一块空地，他瞅准了看似是上一波人留下来搭建的烧火堆，将烧烤架架在旁边，然后便低头开始挽裤脚。

“行了，你们就在这收拾收拾，我去网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林爱彬将一条毛巾搭在脖颈上，随手拿了一个编织袋，便朝着身后的河边走去。

赵慧琳正一点点地把食材拿出来，连忙嘱咐道：“好久没去了，小心点，你也老大不小了。”

贺砚南正好奇着呢，连忙说道：“叔叔，我和你一起，我会游泳。”

“那不行。”林爱彬立刻拒绝，瞬间变得十分严肃，“这小河滩可和你们那大游泳池不一样，有自然风险，我从小就干这个，习惯了，你赶紧跟着你哥玩去吧。”

赵慧琳也笑着说道：“对啊，老林我看着他呢，说不好听的，他那些急救手法我也会，你要是再下去，阿姨可顾不上你。”

林招星起身拍了拍手，直接伸手拉住贺砚南短袖的袖子，往一边走去：“这边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贺砚南被林招星拉到一个更靠近下游的区域，此时的水流更浅，甚至连河床都清晰可见。而林爱彬的身影就在距离他们五十多米远的地方，他一回头便能看到。

然而，贺砚南一回过神，就见林招星不知何时已经脱了鞋，踏入水中。在接触水的瞬间，林招星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轻轻抽了口凉气，而那削瘦的身体，在阳光下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水很凉吗？”贺砚南看着林招星的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

“和山泉水一个道理，冬暖夏凉。”林招星此时已经适应了水的温度，抬脚往前走了几步。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眼神中透着一丝专注与期待。

贺砚南见林招星离得远了，赶忙脱下鞋跳进水里跟上去。

林招星说得没错，河水很凉，触碰到河床上凹凸不平的石子，那种又酸又麻又凉的感觉，让贺砚南比喝了一杯冰镇汽水还要畅快。他痛快地抽了口凉气，连忙大步朝着林招星的方向淌过去，速度极快，瞬间就把清澈的河水搅浑了。

而这边，弯着腰正在寻找东西的林招星，好在在河水变浑浊的前一秒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连忙把那小东西装进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突然将瓶子拿到贺砚南跟前。那小东西与贺砚南四目对视，瞬间把贺砚南吓得往后一仰，直接甩到了浅水河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