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南因为早上起的太早，导致上午两节课上的昏昏沉沉，挣扎半天，最后索性直接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
第二节课间，本是安排学生跑步锻炼的时间，足足有二十分钟。然而，天空中那轮骄阳似火，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被烤得扭曲起来。操场上的地面热得发烫，鞋底踩上去都有发软的迹象。校方无奈之下，只得取消了课间跑操。
贺砚南在一片嘈杂声中，冷不丁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太阳穴处还隐隐作痛。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双腿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朝着卫生间走去。
他半耷拉着眼皮，拖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来到了卫生间。站在小便池前，他撑着最后的清醒，心里暗自庆幸着还好没走错厕所。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有点尖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贺砚南微微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身形消瘦、尖嘴猴腮的男生正和旁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竹竿”模样的男生聊得火热。他没太在意，收回眼神，开始放水。
“诶，你听说没，高三一班那谁几天前被人给整了。”尖嘴猴腮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神秘与兴奋。
“竹竿”闻言，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你说谁？”
尖嘴猴腮啧了一声，丝毫没有顾忌卫生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大大咧咧地说道：“就去年那个因为竞赛提前保送Q大的那谁，今年来复读了……”
虽说两人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但一种怪异的感觉如同一条冰冷的小蛇，顺着贺砚南千丝万缕的神经，缓缓爬到他的大脑皮层。刹那间，他整个人清醒过来，原本混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贺砚南目光下意识地一冷，脚步不自觉地走到洗漱台前，离那两位学生更近了一些。
“……可是他干那事。”尖嘴猴腮扯起一个嫌弃的嘲笑，脸上的表情扭曲得有些难看，“太恶心了，老师们还护着他，听说是有些人看他不爽才整的。”
贺砚南垂眸看着指尖流淌的水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冷却他此刻内心涌起的阵阵波澜。他用力按耐着自己想要张口询问的冲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竹竿”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追问道：“咋整的啊，老师们都护着他，那些人敢吗？”
尖嘴猴腮兴奋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愈发得意，像是在讲述一件无比有趣的事情：“听说有人直接把油漆泼到他桌子上，把他卷子什么的都撕了，那谁还问谁干的，你说怎么着，根本没人鸟他，于是他只能忍气吞声把东西收拾了。听说啊，他一整个校服都被染成红的，等会你去一班看看，肯定最显眼的——”
“嘭——”
一声巨响突兀地在卫生间里响起，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尖嘴猴腮的滔滔不绝被这声巨响瞬间打断，两人惊愕地转过头，只见一个面生却又长得着实打眼的男生站在洗漱台前。也不知道这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手里正拿着刚刚摘下来的水龙头，那水龙头被他生生从水管上掰了下来，水管里的水还在不断往外喷涌，溅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脚。
贺砚南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他将手里的水龙头随意扔到一边，溅起一片水花，然后朝着两位同学平和地问道：“劳驾问一下，你们说的‘那谁’到底是谁？”
……
大课间的走廊，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几乎人满为患。阳光透过走廊一侧的窗户洒进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在肆意飞舞。有小情侣偷摸着跨越班级，躲在走廊的一角窃窃私语，有闺蜜兄弟三两成群地凑到一起，或是聊天谈八卦，或是嬉笑打闹，他们的笑声爽朗而清脆，回荡在整个走廊，还有些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正接受任课老师的心理辅导。每个人都在这课间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看似混乱，却又有着一种独特的秩序。
可是，忽然之间，这平静流动的空气中仿佛凭空卷起一阵风。众人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急促地越过挡道的学生。他的脚步匆忙而慌乱，所经之路，引起一片骂声。
可贺砚南却充耳不闻，此刻他的脑子里无比清楚却又被众多超出他意料的信息量覆盖，那些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最后，他咬着牙，几乎把舌头咬出一块血迹，强迫自己只能认清楚一个现实——林招星被人欺负了。
“林招星啊。”
“本来应该保送Q大的，都不用高考了，谁知道让人发现他是哪什么——”
“什么？”
“同性恋。”
“……你们从哪听来的？”
“他和一个男的从初中就开始谈对象，不让人说，还总是表面上吊着一群姑娘，结果他男朋友忍不了了，被他搞抑郁了，直接从博爱楼跳下去，不是哥们，你今年才转学过来的啊？”
“我……”
“我和你说，这林招星也是报应，直接看到那人摔下来的样子，或许是被他前男友的鬼魂缠上了，之后一蹶不振，不好好上课也不好好听课，像丢了魂似的，最后只能退学了。”
“你说人家这学霸心理素质怪好的，听说他得了抑郁症，怎么不到一年就好了。”
“呵，这你都信，估计是装的呗，那叫什么来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我看这林招星的感情根本是一文不值。”
贺砚南最后只听自己声音干涩地问了一句：“……谁干的？”
两位学生面面相觑，看到贺砚南怪异的神色，只觉得他是被震惊到了。他们声音立刻放得很低很低，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这个秘密，“还能是谁，就是他们班那个总是穿着长袖的，脑袋后面有条长疤，叫什么来着……”
“徐洋洋，陈勇安小弟。”
贺砚南爬上了三楼，拐了个弯，一眼就看到穿着短袖的林招星背对着他朝一个方向走过去。那熟悉的背影，哪怕只是一个轮廓，都能让贺砚南在万千人群中一眼认出。他立刻停下脚步，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起来。
然而，贺砚南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林招星，只见一个在闷热的夏天里唯一一个穿着长袖的男生挡住了他的视线。那男生的头发有点长，微微遮住了耳朵，可是站在他身后，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后脑勺上想要刻意隐藏的一道长疤。
贺砚南顿时气上心头，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熊熊燃起，几乎不经思考，脚步已经迈了上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攥着那人的衣领，将其压倒走廊的栏杆上。下一秒，他攥紧拳头，在那人来不及反应时，直接打了上去。
林招星就离事故发生地仅仅几米远处，那突然爆发的惊呼声和拳头连续打在肉上的沉闷之声，如同尖锐的哨声，瞬间穿透了他的耳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感觉到心头一紧，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他连忙转身，只见贺砚南不知道从哪跑上来的，竟然无缘无故地打起人来了。光是他反应的这短短一顿功夫，贺砚南已经打了三拳，一拳比一拳狠，每一拳落下，都带着他满腔的怒火。被打的那人，肉眼可见地腿软了下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贺砚南！”
贺砚南睁开猩红的双眼，那眼神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他顺着放在自己手臂上修长的手指往上，只见林招星一脸着急担忧地站在他面前。
林招星深呼出一口气，原本因愤怒而放大的瞳孔，此刻被震惊地微微放大，他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问道：“你干什么！”
贺砚南微微愣了一下，眼神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把林招星检查一遍，只见他和早上来学时一样，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红白相间的校服短袖依旧干净整洁，并不像别人说的全身上下都被染红。于是只见他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换了一种方式再次皱在一起，手上的力道不禁放缓。
“你他妈——”一道粗粝愤怒的声音从贺砚南手上传来。他一抬眼，直接被一个拳头仰面一击，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头猛地向后仰去。周围的人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似乎没料到战局还能有如此反转。
贺砚南直觉的众多繁杂的信息和噪音，像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让他大脑的血压瞬间返流。他低低骂了一句，然后就感觉到林招星死死拽着他往后退，将他按到里面过道的墙上。因为惯性，他后脑勺“嗡”的一下和墙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贺砚南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流了出来。
“——入校第二天就打架斗殴，那过几天不得上房揭瓦啊！”张振锋扶着额头，感觉头都要炸了。昨天晚上他刚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美梦，结果一到学校，就被一班班主任通知班里发生了校园霸凌。他心急火燎地跑到一班，结果看到林招星血淋淋的桌子，那刺眼的红色让他差点晕过去。但还没等他吆喝着说些什么，就被林招星拉到旁边，说是要查监控。
查监控岂是容易的事？学校的监控系统复杂繁琐，涉及到诸多权限和流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竟然被捅到了校领导那里。领导害怕事情扩大，影响学校声誉，让他不要声张，悄悄去查。到头来，竟查到自己班的徐洋洋！
张振锋那瞬间简直要被气疯了，这小子平时看着整天沉默寡言、不争不抢，像个老实巴交的乖学生，谁知道会突然间做出这种事。眼看自己心目中的好学生形象骤然崩塌，他只能又悄悄地把徐洋洋叫到办公室，又是教育又是苦口婆心地劝导，说得口干舌燥，一上午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更悲哀的是，他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果人前脚刚出办公室，后脚又不知道从哪跑过来个高二的，直接就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和徐洋洋大打出手。这下可好，想不引起众人关注都难，整个学校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陷入了一片沸沸扬扬之中。
高二年级主任并不认识这个刚转来不到两天的借读生，一脸茫然又无辜地站在旁边。贺砚南的班主任还在出差，一时间，贺砚南的责任只能落到张振锋这个带人入校的高三年级主任身上。
张振锋看了站在贺砚南身边的林招星一眼，心中不禁感叹风水轮流转。上一年，要不是发生那种事情，或许高三年级主任的职位不会轮到他，而且还连着两届都由他担任。这回好不容易当上了，结果刚开学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老师，我什么都没干，好好在路上走着的，这人有病，莫名其妙的就打我，我那是正当防卫。”徐洋洋长着一双极其薄的单眼皮，身材有些微胖，此刻他脸上满是无辜的神情，说话的口音听起来更是无辜至极，完全没了当时打贺砚南时的凶狠劲，仿佛刚刚那个挥拳相向的人不是他。
贺砚南张口欲言，结果肩膀被林招星一把按住。林招星的手劲很大，那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传递到贺砚南的皮肤上，让他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认错人了，我替他道歉。”林招星说道，声音低沉却坚定。
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犹如凝滞一般，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林招星，仿佛他瞬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张振锋去年只是一个小有成就的班主任，他永远记得那个场景。
当时，他自己班里的文曲星，也就是林招星，却因为一场没头没尾、没证据的流言，无辜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接受众人的审判。年级主任、校领导、各方家属、甚至于警察都齐聚一堂，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个穿着鲜红衣服的少年。然而，林招星却永远站得笔直，脊背挺得像一杆标枪，不卑不亢。所有人的质疑，只能换来他一声又一声坚定的回应——“我没有”“不是我”“你们有什么证据”。
即便是几个小时之前，林招星身为“被校园霸凌”者，面对徐洋洋，也没表现出丝毫的惧怕，反倒是一身坦然。有那么一瞬间，张振锋甚至以为林招星在无理取闹，但是他心里清楚，林招星不会闲着没事去给自己找这么个麻烦。
但是现在，林招星再一次站在了舆论中心。过了一年，那张曾让好多女孩都瞩目的脸庞，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成熟帅气。身量甚至变得更高了，举手投足间，也变得更像一个历经世事的大人，看起来更有底气了，可是他却会为了别人而敛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