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刚过,颜娇便被漫天的火光、嘈杂之声惊醒。宫里是何等循规蹈矩之地,如今这副人影攒动的慌乱景象,倒让颜娇警惕万分,下意识的去抓藏在被地下的长刀。
此刻云帆未及理发,匆匆奔来,边哀叹道:“娘子,娘子,出事了。允贤公主薨......薨了。”
不难听出云帆对允贤之死的难以置信。就连颜娇,也迟迟没有缓过神来,自语道:“听岔了吧。白日还见她好好的。”
“现在允贤公主之死不光是宫里,就是满长安那也传的是沸沸扬扬。据说现在香积寺还烧着呢。公主的遗骸已经交由大理寺着办了。”云帆边心有余悸的将道听途说的种种说与颜娇听,边绾发。
“大理寺着办。”颜娇喃喃低语,“那就不是一般的命案。”
颜娇思及此,不由脑海里电光火石间的闪过一个人,褚柏霖。
允贤贵为一国公主,又是唯一的公主,何等尊贵无比。若是一般的贼患,借他十个脑袋也不敢动一朝公主。那便只剩下与公主结怨之人。
与公主能结怨的事与人,怕近来只有她受伤这一件。李修缘与百里書为她出头,两人密谋将允贤送去吐蕃和亲。不难想那般执拗的褚柏霖不可能无所动作。
可杀允贤,还是超出了颜娇的心理承受底线。
心里虽觉褚柏霖太狠戾,可事已至此,为大局着想,她又不得不保全褚柏霖。便让云帆传话李修缘、百里書她的猜测。
时值正月十二日,还有三日便是诏王受诏册封为太子,暨颜娇正式嫁于皇室之日。
因册封礼与婚礼在同一天举行,且都是在宫中办事。自然这皇宫得装扮一番。
可如今出了允贤公主的丧事,一时间皇宫里人心惶惶,也不知是该挂红?还是裹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且在这非常时刻,如此再大办葬礼岂不劳民伤财与允贤也是积不到阴福的......
皇后是如此进言圣上的。倒不是皇后一改贤德之名,或是有意针对郑妃或者不待见允贤?皆不是!她只是又一次的说出了圣上的心声。
一家之中、一国之中,总有一个是唱白脸的吧!皇后就是圣上腹语的最好搭档。也是她稳坐中宫之位的原因。
允贤之死在宫中只仅仅喧闹了不足两个时辰便被勒令禁止非议了。尸体依旧停在大理寺,依皇后的意思是太子册封礼过了再办允贤之丧事。
可郑妃又怎会依!她要求彻查允贤之死真相!于大家而言,此刻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谁的心里都有一个凶手的猜想,可谁都不愿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毕竟,彻查真相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圣上痛症发作闭门不见,郑妃便守在寝殿外哭诉。硬是被内侍松年拦在殿外,左右劝不动,还是被一群小太监们,拖回的荣德殿。
郑妃气不过。转而来寻颜娇的麻烦。毕竟最开始是颜娇提议送允贤出宫,才遭此横祸。她左思右想,觉得事就出在颜娇身上。
可皇后因着上次郑妃羞辱她之事,便早早请来圣旨,将郑妃又一次的软禁在荣德殿。
颜娇听闻直愁的早膳也吃不下去。如今算是按下了郑妃。可允贤还有燕王这个亲哥哥呢。两人一母同胞,如今一个身死、一个被禁,他又岂会坐视不理。
颜娇刚向皇后进言,命人诱燕王进宫,暂禁,起码安稳过去册封礼再说。
不成想,更大的麻烦找上了门。
早朝会,燕王不仅姗姗来迟,还同元仁载一同前来宫中觐见圣上。这次,应元仁载的要求,内侍松年、博士李修缘都不在近前服侍。勤政殿里,只有他们三人在密谋。
其实也算不得密谋,元仁载要告发的便是颜娇与百里書私通之事。圣上听闻一时接受不了,险些气死过去。
至于元仁载是如何获悉,那便是神医上官明的无意说漏嘴。元仁载为相时,把持大唐朝政十数载。说他贪墨,明账上是查不到他分毫逾矩之处。可金砖玉瓦、日日的宴席举烛到天亮,说他并无钱财,怕是连鬼都不信吧。
元仁载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只要能为他利益所用的,他一律端起伪善和乐的面具。可要是谁得罪他,下场可比一个死字更可怕。
至于神医上官明为何和元仁载搭上话。便是元仁载的三郎君,元泽慎。
元泽慎为庶出,其生母生他之时难产而死。他便被元仁载的大娘子裴氏打小养在自己身边。看似殊荣,其实不然,古代讲究嫡庶有差。就算他再乖巧懂事、聪明伶俐,这庶出的身份怎么样在裴氏身边都不受真诚的待见。
裴氏不打不骂,也并非冷言冷语,只是直接选择无视。所以,自小到大,元泽慎在元府便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人们鲜少能记起这位三郎君。
不受家人待见的元泽慎,小时性格敏感、孤僻,终日不说话,久而久之便患有失语症。
可堂堂元相之子身有残缺,这不为世人所诟病。元仁载便花大价钱请到了神医上官明为元泽慎治病。
神医上官明年轻时何等轻狂之辈,只望了元泽慎一眼,便对元仁载道:“小三郎舍与我一年,一年后还你个能说会道的康健郎君。”
元仁载有两个嫡出的儿子,这个小三郎君的出生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锦上添花之用,无甚特别感情,莫说舍一年,就是三年五载也是舍得了的。
就这样,神医上官明带着刚满四岁的元泽慎,外出游历了一年后,元泽慎果真能说回道。
只是无人知道,在小元泽慎的一生中,只怕随在神医上官明身边的这一年,才是他人生最纯真、快乐的时候。
神医上官明从不收徒弟,可元泽慎却一直喊他作师父。就算时至今日,已是弱冠之年,再见时,他亦执拗的喊上官明为师父。
裴氏近年唤有咳疾难愈。正逢神医上官明回长安,元仁载便将他请来为裴氏看病。
元泽慎自是不能错过与上官明亲近的机会,两人因有儿时那段的牵绊,自是比旁人更熟络些。天南地北的聊,再加上喝过酒,更是口无遮拦的倾诉。就这么不巧的,将他喝过北静王与小将军的喜酒一事,抖露了个干净......
大厦将倾前的宁静,令颜娇不由的心慌。脑海里时不时的闪现百里書的画面,颜娇忙唤云帆前去寻李修缘。而她自己则将一枚匕首悄悄的藏在靴中。
不料云帆刚出去不到一刻,便匆匆赶回,急道:“小将军,不好了。宫中有变动。”
颜娇搁下汤药,心下不由的更慌,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怎,怎么了?”
“我还未到勤政殿前,便瞧见圣上亲自带了一队禁军往文德殿而去。内侍松年都不曾跟着。”云帆急道。
“李家哥哥呢?”颜娇已开始穿衣。
“人群中不曾得见。”云帆道。
颜娇勒紧腰带,道:“今日我慌慌不安,怕是要出事。辰时,上官爷爷奉命来问诊,若我不得回,你就跟他混出去吧。天高海阔总有容身之处。”
“小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云帆这才惊觉怕是有大事发生,慌乱道,“咱们还有皇后,皇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好姐姐,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颜娇不由分说,撇了云帆便往殿外冲去。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一个面生的太监带着一队禁军,拦在立贤殿的门口处,这当然也惊动了皇后。
太监只道是奉了圣上的口谕,带颜娇去往文德殿。皇后聪敏,当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只是圣上并没有让皇后掺和进这件事。带禁军的太监只带走了颜娇。
皇后瞧见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一股不详的情绪占据心头,她侧身吩咐小桃,道:“速请郑公觐见,还有诏王也一并请来。”
小桃得讯,急忙奔走,皇后在其身后喊了一声,小桃听闻,忙回头听吩咐。只见皇后定了定心神,终是将憋在嘴边的一句话给咽了回去。
心内盘算,此刻倒不至于兵戎相见。
圣上没请皇后,刚才太监又拦了皇后,意图明显。但皇后怎能坐以待毙。还是携侍女候在了文德殿外。如此时刻,她自是要掌握最新动态,把持大局。
文德殿。颜娇进去之时,百里書正被两名禁军挟持着,动弹不得。颜娇观其神色,见百里書面颊微红,尤其右嘴角处隐隐透出丝丝血迹。
如此时刻,百里書不得言。但他毫无顾忌、旁若无人的深情对视,还是让颜娇明白了百里書所要向她传达的内容。
他们......暴露了......
颜娇回以灿然一笑,深情专注的眼神透着死别的决绝。
这让百里書怎能容忍?怎能安心?
圣上瞧着他俩对视的模样,不用细问颜娇,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他们二人之间不浅的情意。
“你们俩干的好事!”圣上脱口而出,带着怒气,随手抓了案上摆的砚台直直的向颜娇砸去。颜娇有顶好的武艺傍身,这个小小的砚台她自是能轻松躲过。
可她却忽略了百里書护她的心境。
说时迟那时快,百里書猛的冲开挟制的禁卫,挡在了颜娇面前,紧接着便是砚台掉地的钝响。
砚台砸中了百里書的后脑勺,顿时,一行鲜血自耳后流下。
“叔叔!”颜娇本能的冲口而出,急忙掏出自己的手帕给百里書擦血,边抬头恶狠狠的瞪着圣上。
“叔叔?倒是不装了!你这个样子,是要杀了朕嘛?”圣上看着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样子,满心满眼像是扎了刺一样的难受。一个眼神过去,那两名禁卫又将百里書挟制在一旁。
“大可一试。”颜娇望着圣上,一字一字的狠道。
“反了你了。朕请你来,好生伺候着。竟是养了头不知感恩图报的白眼狼。”圣上道。
“白眼狼?圣上倒是提醒了我,咱们之间的世仇,圣上自始至终也没给我一个交代。”
圣上气急,直抚拍自己的胸前,少顷,喊道:“松年,松年!”
只见松年自屋外端着一壶酒进来,身边还有一位太医跟随。
圣上一扬手,对太医道:“王公,给瞧瞧,是否有喜...脉?”
唤王公的太医便请旨上前,要摸颜娇的脉象。
颜娇手一扬,道:“休要碰我!”
眼看局面又要暴走,松年忙上前哭求道:“我的小姑奶奶呀,您别闹了,快让太医瞧瞧。大家都保平安呐!”
当然,松年背对着圣上,正一个劲儿的给颜娇使眼色。
颜娇生气归生气,还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让那位王太医把脉。说实话,王太医手把脉那一刻,颜娇还真期待自己怀了百里書的孩儿。
王太医把的这个仔细啊,终于在大家翘首以盼中把完了脉,回道:“良娣未曾有孕。”
这话颜娇听闻有些失望。
这话圣上听闻不由松了口气,但转而追问道:“可准?若有失,当心你的脑袋。”
王公闻言,伏地叩拜,道:“臣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良娣不曾有孕。”
圣上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便情绪稍有缓和,便命太医退下了。
“来人,送良娣回立贤殿。”圣上话音刚落,便冲进来一队禁军,目测有十人。
颜娇想要靠近百里書,那队禁军便将颜娇团团围住。颜娇不敢确信,松年端的那壶酒是否有毒。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北静王何如?”
圣上斜睨了一眼百里書,恨道:“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纲常之事,自是死罪。松年,赐毒酒。”
“不,不能。你不能杀了百里書。你若动他,我定血溅此处。”颜娇说着便去抢禁军的佩刀。
十个禁军呼啦啦一齐围上来,颜娇抢夺不得,被围困中间。
“你们两个倒是情根深种、鹣鲽情深,都令朕动容了。颜娇可你不要忘了,你是诏王良娣!”圣上呵道。
颜娇回道:“什么诏王良娣,在此之前,我可是与北静王结为正式夫妻。若论位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北静王妃。”
圣上失笑几声,道:“他是王爷,他的婚事自得朕说了算。朕不同意的婚事,你们两个便是无媒苟合。还在这不知廉耻,大言不惭的与朕争论位分。”
“说到不知廉耻,我可比不过圣上。心爱的王妃皆能送人。这等胸襟,我可学不来。”颜娇回怼道。
“松年,给朕掌嘴,这满口胡言的泼皮小儿真真气煞我也。”圣上气道。
松年踌躇道:“回禀圣上,大后日便是喜日子了,奴才下手没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