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至,清隐岛的学堂院落内,窗棂与石阶映着柔和的莹光。海风携来淡淡咸味,混合绿竹与露水的清香,使得这片隐世之所愈发宁和安然。经过昨日的“尚贤、尚同”大讲堂后,今日的课程正式拉开序幕。师长对所有弟子下达指令:天文、建筑、算学等科目齐头并进,让大家分组共同研习。如此安排既是锻炼学子的合作能力,也是让他们学以致用,在相互启发中拓展思路。
柳墨絮和沈霖劭并肩走向学堂后院,身后跟着白瑶。三人随众弟子前往材料室领用今日学习所需的卷轴、图纸与量测器具。白瑶一边走一边轻咳两声,她原本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这些天坚持参与学习与施药,实际体力渐长。柳墨絮柔声问:“若觉得不适,你可先去医舍歇息。”白瑶却莞尔摇头:“无碍,我难得有这样的精神头,要好好珍惜。我可不想因体弱错过这难能可贵的课。”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后院的石桌旁。柳墨絮将一叠竹简轻轻铺开,却露出几分凝思:“青师今早吩咐,我们今日要同时进修两门内容:一为天文观测的记录整理,二为建筑设计的力学探讨。两者虽看似迥异,却又密切相关。星空之运转告知季节与潮汐律动,人们便能据此测算环境,建造房舍或航海设施。正所谓知识相通,不宜割裂。”
沈霖劭深以为然,轻敲桌面:“宫中虽无墨家体系这般细致,但我也知道,古时修建祭台往往依循星象,或将月象融入结构布局。我一直好奇:若在今天重新审视这些建筑原则,该如何配合实际地形、气候和民生需求。想必墨家在此方面经验颇丰,可以细细研习。”
白瑶见两人已快速切入学术讨论,掩唇一笑:“我虽不太熟悉建筑学,但有幸观摩过些许先贤绘制的地势图。若你们需要,我也能从医理角度提供些许见解,譬如湿气、地脉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岛上山海相映,潮湿与台风皆是常态,或可成为建筑选址与材料选用的考量因素。”
柳墨絮点点头,目光流转间多了股笃定:“好,咱们先从最基本的度量入手。我这里有份刚绘制的岛屿地形局部草图,可以先以天文角度检验其方位精度,再看如何在此区域设计更稳固的屋舍或工坊。”
三人说罢,便各取工具,俯身研讨图纸。柳墨絮拿出以黄道、日影测量法标注的地势坐标,与沈霖劭宫中旧时惯用的经纬度记号相对比。二人时而指点图纸,时而互相询问算法差异,锐利思维在碰撞中擦出火花。柳墨絮习惯严谨缜密,喜欢把可能出现的误差与影响因素逐一列举;沈霖劭则更敏于抓住整体脉络,常常能从宏观出发,提出修正意见或改进思路。两人一理一情,相互补足。
白瑶在旁倾听他们的讨论,见两人你来我往,始终文明理性,都带着一种渴望求真、共谋进步的态度,不禁在心底暗暗赞叹。她想起墨家提倡“兼爱、非攻”,不只是反对兵戈,也是反对无谓的争执和傲慢。若连学问讨论都能如此谦逊共进,这与“兼爱”之精神何其贴合。她心下一动,偶尔插言指出一两处地势变化对村民身心可能造成的影响,引得二人大感兴趣,连声道谢。
不多时,其他同学陆续围拢,或询问柳墨絮关于水流与地势的结合,或请教沈霖劭对星宿巡天的心得。柳墨絮与沈霖劭原本是分属不同派系、不同背景的学子,如今却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个讨论圈的中心。听闻沈霖劭乃王子出身,部分弟子虽略显陌生,却见他置身于人群中毫无傲色,反而耐心解答,渐渐也生出亲近之感。
一名少年显然对建筑构造充满热忱,他拱手请教:“沈公子,我从前听说宫中大殿与平台多以极尽奢华、壮观为要,而在清隐岛,我们却更注重经济实用。那若将二者结合,是否能兼具美观与牢固?”沈霖劭思忖片刻,并未立刻下定论:“奢华与实用,看似对立,其实也有平衡之道。宫殿中的某些匾额与雕梁并非纯粹炫耀,也含有对先祖与神祇的敬意。我们若能把其中精巧手法借鉴来,去除浮华,融入墨家的节制观,或许能创造出既美又实用的新风格。”
那少年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连声道谢:“多谢指点,我回去要好好琢磨方案。”
柳墨絮看在眼里,颔首微笑,随后伸手取出一本专门记录荷重力学的册子,翻到某页,对在座弟子指点:“这里记载了先师在沙地与岩层不同地质上搭建的参数。我曾试过数值演算,若一味追求人为的大而高,极易导致垮塌;若能结合自然地貌,用竹木、石材混合搭建,既顺应自然,亦保持安全稳固。此间奥妙,还须亲手实践才知。”
正当人群沉浸在讨论热潮中,远处白鹤院的老侍童前来传讯,乃是万师邀部分弟子到前厅进行天文学科目的实操演示。一听此言,柳墨絮、沈霖劭和其他对天文感兴趣的学子几乎同时收拾竹简册子,兴冲冲往前厅赶去。白瑶面庞带笑,也不愿错过,遂小步跟随。
前厅之内,几位师长已在简易高台摆放好自制星盘、测角仪和沙漏等器物。万师整了整灰袍,宣告:“诸位先前学习了星象推算与黄道观测,今当结合实际器具,来解一道难题:若要在夜航时确认方向,而天空云层部分遮蔽,你当如何通过其余星宿与月分钟前后位置,近似推断出船只大致坐标?”
堂下弟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此题颇有难度。沈霖劭却不惧,举手先行示意:“回万师,此法需参考夜空可见星星数量与其高度角,结合日间估算之经纬度。若月亮遮蔽大半,我或可从附近可见的恒星位置锁定夜航方位。只不过……”他说到此处稍作停顿,万师饶有兴趣地问:“只不过何事?”沈霖劭一本正经道:“需搭配船上罗盘并制造一段时间的测算才行。若仅凭瞬间观测,误差恐怕不小。”
万师含笑点头:“不错,能考虑到误差与组合法,说明你的思路灵活。可还需具体如何合并观察记录?星盘之使用要领又有哪些?”沈霖劭略感踌躇,思忖中不禁瞥向柳墨絮,希望她能提供进一步启示。柳墨絮温柔一笑,端正身姿向万师行礼:“万师,我补充几点。其一,夜航观测并非孤立,白日中的太阳位置换算同样至关重要,故而应事先标记海面潮汐与风向。其二,星盘刻度要合乎月日变化并实时修正。若云层太厚,可通过载有普遍星象参数的小册子进行比对,选取合适的星宿角度或方位作为参考基准。最后,再将沙漏的时间差投入计算。如此叠加,虽不会毫厘不差,但足以让航船避开暗礁险区。”
此番话音刚落,万师便哈哈一笑:“好,好!你们有创见,还能互相印证。”其他师长也频频点头,对柳墨絮与沈霖劭表现出的默契颇感欣慰。众人便在师长引导下,逐步拆解问题,主动操作星盘与沙漏,依次尝试如何校对角度与时辰。白瑶自知自己对天文学略显生疏,却仍怀着兴趣参观各组操作,偶尔帮忙记下时间或递送器具,她看着同窗们从疑惑到恍然大悟,莫名感到一阵喜悦。
她心想:“兼爱,不仅是体现在医治病痛,也在这种学术互助之中。大家共同为一个目标而努力,彼此指点,不争执不轻视,气氛何等温厚。更何况,若日后航海术更进,则可救助更多海上遇险者,免除战乱所带来的覆舟之祸。这就是‘非攻’的另一种体现——将心思用在防患、护人上,而非攻伐。”
这一整天,学堂里多个课堂接连进行。柳墨絮与沈霖劭之小组,以天文、建筑为重点,却也不乏其他学科融汇。乃至傍晚时分,夕阳如金色薄纱洒落在青石走廊,学子们才渐渐停下那股合作研习的兴致,各自整理笔记散去。柳墨絮与沈霖劭、白瑶则留在学堂后廊,想趁着余辉再讨论几句心得。
“今日长见识了。”沈霖劭先感叹,“原来若要将建筑与天文结合,需要考虑的面向如此之广。许多环节是我在宫中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柳墨絮微笑向他点头:“我亦感到收获甚丰,你对祭祀建筑的见解独到,让我认识到古时不少设计不仅是形式,而是蕴含历史与文化内涵。将来若要设计新样式,我或可兼容这种美学与实用值,既保留底蕴,又贴近现实需要。”
白瑶轻轻抚摸衣袖:“我虽涉猎不多,但透过你们的讨论,才发现单一学科远不够,唯有多科交融,才能更全面理解世界。就如医者也该懂天时地利,当风雨横飞、季节多变时,病患更易发病,就提醒我们须加强防护。”
三人相视而笑,同窗共学的欣悦流淌在彼此心间。沈霖劭沉吟片刻,又问柳墨絮:“我本想利用星宿仪进一步测算夜间海风与潮汐的数据,是否要再去观测台上调整仪架?可若太晚,恐怕你们都累了。”柳墨絮不假思索:“无妨,若你尚有精力,我可以同你一起去。白瑶若累了,可先行回房。”白瑶闻言笑着摆手:“我今儿精神不错,不如同去。说不定看星象久了,我也能学到些基础知识。”
夜色降临时,海上远远传来渔火与潮声。三人登上半山腰观测台,清凉晚风拂面,周遭只有稀稀疏疏的虫鸣与阵阵松涛。柳墨絮从储物箱里取出几个备用的铜制件,认真替星象仪做微调;沈霖劭则用竹简记录时间,配合沙漏滴落时刻;白瑶汗水淋漓,也小心帮忙扶住三脚架,以防仪器晃动。
当他们合力校准好星象仪,抬眸仰望星河,繁星闪烁之下,月亮已挂于天顶,清辉柔洒。沈霖劭轻吸一口晚风,回想白日的热闹与此刻的沉静,不由感慨万千。柳墨絮轻抚仪器,低声道:“每当我仰望星空,便感觉宇宙广袤,个人渺小。却也因此更加坚定——我们应携手同进,无论出身、身份,唯有真诚合作,方能在这苍穹下寻得光。”
沈霖劭凝视她的侧颜,感到一种与以往不同的亲切和敬佩。他温声回应:“在岛上,我才真正懂得何谓平等与包容。更何况,墨家倡导的‘兼爱、非攻’,不是虚言,而是落实在每一堂课、每一个研讨、每一次互助里。贫富贵贱,皆平坐共学。这样实在太宝贵,若放在朝廷,怕是前所未见。”随即,他语气略带坚定:“若有朝一日,我回归京城,也要尽力推行这般风气。”
白瑶闻言,亦是心生欣慰:“我一介弱女子,如今在这里能迸发新生,也是沾了这股风气的恩泽。想想若人人都不嗤弃彼此,反而用博爱待人,世间多少纷争都能化解于无形。”
柳墨絮轻咳一声,避开过于严肃的话题,抬手指向夜空:“先观星吧,把今日的讨论成果验证一下。看那颗‘轩星’,位于北方天区,若你们仔细辨认它相对于月亮的距离,可推算当前时辰,并与沙漏对比是否相符。”
说罢,三人再次进入测量与记录的状态。看似琐碎,实则乐在其中。月光下,他们专注交流,略带欢声笑语,宛若夜空中星星的微光,一点点将他们的情感与心灵引向亲密与共识的结晶。
当夜观测完毕,已近深夜。三人带着些许疲惫,却难掩满心满足,一同下山返回普照着暖灯的学堂院落。熄灯前,他们在石阶处道别。白瑶向二人摆手,打趣道:“你们这天文建筑双剑合璧,进步神速,我就做个小侍从在旁见证。”柳墨絮微微脸热,却仍镇静:“可别这么说,你在医理和辅助上也给予不少灵感,这般贴心,日后若我们真建什么观测屋,你得来挂一块牌匾‘医者同心’才好。”
沈霖劭笑着点头,凝望着昏暗夜幕中微亮的灯火:“你们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更多课程。让我们共同期待,新一日的同窗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