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叶筝主动给沈望讲题之后,沈望会在自己有不会的题时,注意着她有空闲的时候,像机器人一样慢慢转过身子朝向她,“你有空吗,我有个题想问问你?”
沈望在这种时候会很紧张,手紧紧抓着那一页。
而叶筝会扭过头来看着他,“行啊,哪题?”
刚开始时,沈望会看似聚精会神但实则一句都听不进去,叶筝都习惯了看他脸上茫然的表情然后直接讲第二遍。
就这样讲了几天,两人的关系变得稍微熟悉后,沈望才能从紧张的兔子的状态中缓和下来,自然的跟她讲话相处。
叶筝常常因为班长的职务去开会或者找老师,沈望会帮她接水、交作业,新发的试卷也会帮她整理好,在便利贴上标记收作业时间然后贴在桌角。
当一个人听不懂老师讲课内容时,是很容易犯困的。沈望看着黑板上一串又一串物理公式,像是来到了回音谷。
他困得很隐蔽。睡觉时一动不动,除了微微闭上的眼,否则不管任谁看都以为他是在听课。
叶筝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她坐得累了,在座位上晃晃头,不小心看到了同桌正在缓缓闭上眼睛,眼睫毛像一扇羽毛扇子缓缓落下。
叶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节课刚上课十分钟,物理老师正在讲新内容。
她看着黑板,慢慢把胳膊往后移。
“啪嗒”一声,沈望从梦里醒来。
他睁开眼,微微晃了晃头,恰好和叶筝对视,“怎么了?”
叶筝小声说:“我的笔掉地上了。”
圆珠笔已经滚到沈望椅子下面,他弯下腰伸手把笔捞了上来,放在叶筝的桌上。
“谢谢。”叶筝拿起笔,坐直听课。
沈望也不困了,低下头轻声说了“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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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之后,天气变凉,这次的月考成绩也出来了。沈望的成绩有进步,魏丽淑还表扬了他。
今天天气预报显示近期有台风,学校取消了这几天的晚自习。此时班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沈望坐在座位上整理这次考试的错题。
叶筝从办公室里出来,雨下的很大,斜着穿进走廊,她加快了脚步。
今天出门时她把伞忘在了卧室书桌下,从办公室出来才想起来。
叶筝经过教室窗户,看到了沈望还在。
她走进教室,看到了沈望桌边立着的黑伞。
“沈望。”
“啊,怎么了?”他抬起头,叶筝站在他座位旁。
“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伞,去一下小超市。”
沈望皱了皱眉,“你不知道吗,下午放学前小超市就关门了。”
“啊。”叶筝叹气。
“你要买什么吗?”
“买把伞。”叶筝回到位置里,有点尴尬地笑笑,“今天忘带了。”
沈望从余光中看到她收拾桌上的东西,又瞥了一眼脚下的伞,有点庆幸今天带了这把伞,“其实我们两个人的家离得还挺近的。”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
“额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一起撑伞回去正好可以路过你家然后我再回家。”
雨下得更大了,甚至穿过走廊越过窗子,风呼啸着发出响声。
叶筝伸手关住了窗户。
安静了。
“那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沈望回过头又转过去,“那现在走吗?”
“好,我稍微收拾一下,马上。”
-
两个人走出班里时,楼道的地面上全是雨水。
下楼后,沈望就撑开了伞,他撑着黑伞,举在两人中间。
透明的雨珠像一条条线,直直地砸在地上。两人脚步踏过的地方,小水洼里泛起波纹。
叶筝听着雨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很响,像是敲鼓声。
路上的行人不多,都撑着伞赶路。
“谢谢你。”
在充满着噪音的雨天里,叶筝突然听到沈望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了。
沈望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她不明白。
沈望一只手紧紧抓着伞。今天降温了,风很大,雨很凉,,他裸露在外面的手有些发白。
“我知道是班主任特意让我和你坐同桌的。”
叶筝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这个,毕竟这种事,真的不是大事。
“这怎么了?”
他看着前方,走得很稳,伞也在他的手中稳稳撑着,没有被大风吹歪。
“谢谢你愿意帮我。”他转过头,说完后又看着前方。
叶筝又想起了当时在办公室里,魏丽淑也这样说。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都会谢谢她,她又没损失什么?
“这没什么,”叶筝往前走着,正色道:“而且你经常帮我接水交作业什么的,你帮我也很多,同桌不就是这样吗,互相帮助。”
沈望笑了笑,摇了摇头,但没回答。
谢谢你的善良,愿意跟一个学习很差的男生做同桌,给他讲题,教他做题技巧,不厌其烦地讲第二遍第三遍。
谢谢你答应老师的请求,并且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留给他小心翼翼的自尊。
叶筝看着伞外的雨,“今天如果不是你走得晚,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家呢。”
沈望低头看了看她的身影。
——我在等你。
黑色的伞在倾泻的大雨中歪向另一边,而心中的天平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倾斜。
公交站台下,沈望收起伞在一旁晃了晃。
叶筝虽然对刚才的事心有不解,但还是开口说:“学习的事你不用太着急,也许之前你错过了一些东西,但现在才高二,还有很多时间呢。你看,这次月考你不就进步了好几名嘛。”
有些昏暗的站台下,就着广告牌发出的光亮,叶筝正巧对上了沈望看过来的视线。
雨还在下。
-
叶筝用钥匙开了大门,转身对沈望说:“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刚好顺路。”沈望站在门外回答她。
叶筝晃了晃手:“那开学见,拜拜。”
“再见。”沈望举着右手。
叶筝关门后跑着穿过院子,跑进屋里。
“姥姥,我回来了。”
“没带伞吧?我刚才才看见你屋里的伞,还着急你要怎么回来呢?”姥姥看着叶筝没怎么湿的衣服问。
她一边脱下校服外套一边回答:“我有个同学顺路,他带了伞,我们一起回来的。”
-
没过多久,沈望也到家了,天已经黑透了,暗沉的云像是想要吞噬一切。他把伞放到门外,进了客厅。
左边的身子湿了一大块,尤其是裤子,湿哒哒的能滴下水,此时贴在他的腿上。
洗完澡后,沈望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
头发差不多被擦干后,他去厨房做了饭,坐在餐桌前,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闪电从天空中划过,像是利剑,带来短暂的光亮和震耳欲聋的响声。
吃完后他检查了下窗户和门,确认都关好后他回到卧室。
卧室里开着台灯,他在书桌上继续整理错题,还剩一点就结束了。
突然,窗外打了一声雷,“轰隆隆”的响声传来,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随之而来的是一霎闪电。突如其来的光亮透过窗子,照亮他的面容,射入他的眼底。
沈望想起了刚才在站台下的那一幕。
叶筝说完那句话后,转头来看着自己,眼睛也是那样亮。
两个人站在公交站台下,耳边只有风声和雨声。
沈望开口了,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太笨了,学东西很慢。”
“可能是你还没找到正确的学习方法。”叶筝想了想,“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才高二,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你之前没进入状态,以后可以慢慢进步。”
顿了几秒后,叶筝接着说,她的声音隔离在雨声之外,直达沈望的脑中。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学习之后的成绩也不是那么那么好,但那总比从一开始就放弃的结果好吧?”
沈望垂下头,看着远处马路上的水洼不断蓄满雨水又被打乱,水花四溅。
“而且,我会帮你的。所以不用着急,一步一步,总能行的。”
沈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话就像是砸在水洼里的雨珠,掷地有声,激起了他心底的涟漪。
自从沈大关去世后,成叔、魏老师、钱池,他们都在安慰他、鼓励他。
要走出来,要重新开始。
夜晚闭上眼后,脑子里总会浮现出沈大关最后说的话,那些话像刀子一样精准刺中他岌岌可危的自尊。
他生气,生气为什么父亲能对儿子说出这样伤他自尊的话。
他难过,明明小时候沈大关不是这样的啊,明明他也会像其他父亲那样,双手抱着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也会努力工作赚钱养家,也会想着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所以,尽管这些年来,沈大关一次又一次的做了错事,但沈望,始终在心底存着一丝期待,他会变好。
可,并没有。
这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窗外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阻断了无穷无尽的悲伤。
不对,不对。
他并不是完全的一个人。
还有人在关心他过得好不好,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还有人对他抱有期望。
他得走出来,他得重新开始。
他才十七岁,未来还有好多好多年要走。
沈望,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好。”站在公交站台下的沈望对叶筝说。
这是他的回答。
窗外依旧狂风暴雨,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窗内的人已经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