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南问得小心翼翼。自他住到林家，林爱彬和赵慧琳从未提及过林招星的现状与发展，显然是考虑到某人的心情，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这个家庭，表面上和睦美满，可贺砚南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横亘在他们中间。为了避免触碰后血流成河，大家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原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林爱彬和赵慧琳身体健康，照常上班，那么问题必定出在林招星身上。赵慧琳听到贺砚南的询问，目光瞬间慌乱躲闪，眼底更深的却是满满的失意与难过。林爱彬则少见地满脸愁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镇子上说什么的都有……南南，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你招星哥不是——”赵慧琳眼神闪烁，犹犹豫豫地开口，尾音都有些颤抖。

“没有！”贺砚南连忙打断，他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引到这上面来了，“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看招星哥有时候状态不太好，所以才想知道原因。”

赵慧琳眉头微微松开，却依旧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向丈夫投去求助的目光。林爱彬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似无奈，又似讽刺。贺砚南心里一惊，见二位这副模样，瞬间后悔自己刚才的话。

“南南，这是林招星的隐私，即便我们是他父母，也无权替他说什么。他经历的事，不是我们能理解的。而且……”贺砚南看着向来精神矍铄的消防队队长露出苦笑，轻声对自己说，“你和招星相处一个多月了，应该知道他性子执拗，不想说的事，谁都问不出来。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叔叔只能告诉你，不管外人说什么，都别信，相信自己的内心。”

贺砚南听得云里雾里，却从林爱彬谨慎的话语里听出这事的严重性。他忽然想起林招星书桌上那本习题册，被整整齐齐地保存归纳着，书上的字迹工整又不羁，却总是被主人欲盖弥彰地藏在别处，仿佛那是一本绝不能触碰的禁书。

“林叔叔，赵阿姨，我感觉……招星哥想上学。”

贺砚南刚从林爱彬和赵慧琳的屋子出来，就看见林招星脚步匆匆，随意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手里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

“怎么了？”贺砚南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林爱彬和赵慧琳。

林招星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匆匆瞥了贺砚南一眼。贺砚南连忙把针线和咸鱼背到身后，好在此时月光被大片乌云遮挡，天色极暗，林招星并未注意到。

“我有点事，可能晚点回来，你早点睡，我带着钥匙。”林招星语速极快地说完，抬脚就要走，却又突然停下，折返回来叮嘱贺砚南，“别让老林他们知道。”

说完，林招星拍了拍贺砚南的肩膀，把手机揣进兜里，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贺砚南记得，自己从林爱彬屋里出来时是晚上十点半。这个时间点，林招星出去做什么？

夜色浓稠如墨，小镇的路灯年久失修，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周围两米的范围。好在林招星对小镇的路线熟稔于心，即便奔跑着，也能顺利找到方向。

林家住得偏远，林招星跑到镇子中央的广场时，一群大爷大妈还在不知疲倦地跳着广场舞，其间夹杂着几个年轻面孔。其中一个看到林招星，连忙推开身边正拉着她聊天的大妈，拦住林招星的去路。

“林招星，大晚上的，干嘛去？”

林招星猛地停下，竟看到了窦沅。他想推开窦沅继续走，却又咬了咬下唇，急切地说：“窦沅，有件事，得你帮忙。”

“哎，这不是林家那小子吗？不上学了，在家待着呐？”

窦沅皱了皱眉，说道：“别理他。张婶儿嘴巴大又爱管闲事。你刚说什么，要我帮什么忙？”

然而，转瞬之间，林招星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广场上人群密集，自从那件事之后，林招星就再也没主动往人群里凑过，以往见到这样的场景，总是远远避开。广场上安装着瓦数极高的镁光灯，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林招星明显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向他投来，落在他身上。那些人嘴唇微微翕动，眼神肆意打量，林招星似乎还能听到脑海中回荡着阵阵轻笑。

只有窦沅紧张地看着林招星的神色，只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眼神中甚至浮现出一丝黯淡的光。

“哥！”

林招星感觉有成百上千个人在脑海里说话，突然，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蛮横地插了进来。他只觉得麻木的身体被人紧紧一扯，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撞进他的视线。那眼睛生得好看，眉眼深邃，此刻因为紧张，眼神里满是快要溢出来的担心与焦灼。林招星愣了愣，意识到是贺砚南，下意识地甩开了他的手。

贺砚南：“……”

“你怎么来了？”

林招星不动声色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众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跳舞的跳舞，闲聊的闲聊，似乎没人往这边看，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贺砚南看着林招星神经质般突然对自己避之不及，心里竟有点想笑。

林招星这么晚出去，肯定有事。这一个月来，林招星接触的人没几个，贺砚南凭直觉给阿桑打了电话，果不其然。他赶忙追了上来，看到林招星一路跑到广场，却突然停住不动了。窦沅正和他说着什么，他就怔怔地站在原地。

贺砚南以为他们在聊什么隐私话题，可刚走近，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大爷在那胡吹海侃。

“——你说这年头上学有啥用？你看林家那孩子，小时候挺机灵，一上学上傻了，还学会……”那大爷一口黄牙，抽着劣质香烟，一说话，浑身都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息。

想到林爱彬和赵慧琳模棱两可的态度，贺砚南瞬间觉得不对劲。他眼巴巴地想跟林招星说点什么，甚至想拉着他离开，可林招星的眼神却让他瞬间想到一些画面。他只愣了一秒，林招星就害怕地甩开了他的手，好像他是什么危险人物。

贺砚南紧紧盯着林招星躲闪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然后不管不顾地拉起林招星的手腕，拽着他往人群外走。

林招星瞬间像一只被抓住的受惊麋鹿，眼神慌乱地看着四周侧目而视的人群，手腕下意识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贺砚南，你放开我！”林招星低声喝道。

贺砚南闷声不响，一直往前走，穿过一条静谧的街道后，才松开了林招星的手。

“我知道你想骂我，”贺砚南转过身，先发制人，眉眼冷峻，语气却十分温和，“但成州还在等你，你确定要跟我吵吗，哥？”

林招星一句谩骂被堵在喉咙里，生生压抑住心头的情绪，推开挡在身前的贺砚南，快步穿过巷子。

理发店在离广场两条街远的地方，这里白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晚上却人迹罕至，街道格外安静。直到林招星隐约听到几声肢体碰撞和打骂声，才快步跑过去。

贺砚南自然也听到了，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却被林招星厉声喝止：“别报警！”

没等贺砚南问为什么，林招星已经飞快地转过弯，消失在视线里。贺砚南狠狠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神猩红地把手机收了回去，他心跳得极快——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林招星转过弯，远远就看到成州手里提着一根棍子，看似懒洋洋地靠在街道旁的围栏上，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再看对面那三个倒在地上的人，显然，成州挂了彩。

成州身后站着阿桑和成川，成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阿桑面色也不太好。不远处，理发店灯火通明，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被砸得一片狼藉。

“成州！”

林招星赶忙跑过去，扶起成州身后的成川，狠狠地瞪着对面的人。

“呦，这不是小天才林招星吗？”

“——你他妈怎么来了！”成州一脸惊愕，像是猜到了什么，看向阿桑。

“啊？”阿桑胳膊疼的厉害，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却被成州一口气喝住。

“马桑！他就是个书生，你叫他来给你收尸啊？”成州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感觉自己不仅老腰要断，头也要裂开了，却没意识到自己这话，平白无故地给对手长了三分气势。

林招星没理会成州，站直身子，看向对面那个贼眉鼠眼，身型却高大壮实的板寸头，轻轻扬了扬唇：“是啊，陈咏安，没想到你这么想我。还是说，你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陈咏安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恶狠狠地盯着林招星，那眼神仿佛要吃人。就在这时，周围原本安静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贺砚南这匆匆赶到，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景，他的心猛地一沉。

林招星好不容易松口气，却见贺砚南突然闯过来，没有来的死死的瞪着他，只见贺砚南抄着兜，一个月早已经长长的刘海遮住半边眼睛，却藏不住那里面的锋芒，“哥们，你这就有点不对了，平白无故入室抢劫还致人……伤残，怎么着也得进去判个一两年吧。”